从小地理课本上就说伟大的祖国幅员辽阔,气候多样,从来没出过省的我,对这句话一直只是纸面上的理解,但今天,当我拖着行李从B市飞机场出来时,真心觉得祖国的气候多样得让我目瞪口呆。
“不是才深秋么,怎么这里已经到了要穿羽绒服的节奏了!”
我蹲下身子,从行李箱里把最厚的卫衣拿出来,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一边擤着鼻涕咬牙切齿地抱怨着。
已然棉衣上身的桃子在一旁幸灾乐祸:“你们这种纯种的南方人一看就没经历过北国冰封,万里雪飘,你收拾衣服的时候好歹也该找我这个正宗的西北货商量商量嘛,以在下的性格,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我将卫衣拉链的末端对齐,摆好姿势,“刷”的一声,将拉链从底拉倒头,连下巴都严严实实地捂在衣服里头了。
“你不提前告诉我还好意思在这里嘚吧,再说一句,我就不和你同个房间住了!”
我甩开桃子的手,阔步往前,桃子大约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了,便赶紧迈开双腿追了上来:“哎,一诺,你别生气啊,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住的,你可不能弃我而去啊!”
我晓得她不能容忍与不相熟的人用同一个洗手间的习惯,便自顾自向前,任由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予理睬。
这次的调研由设计院在B市的驻点单位协助办理,我和桃子几个同事的住宿全由他们负责,所以住的地方就是设计院的协议酒店,档次倒也不低。
桃子紧跟着我,从登记入住到发放房卡寸步不离,直到和我进了同一个房间门,她才如释重负地笑道:“还是和你当舍友好啊,要是换了别人,我这趟难得的B市之旅可就苦不堪言了。”
我懒得搭理她,直接翻开前台发放的培训课表看了起来。
“今天下午的用餐安排怎么写了个‘待定’,连具体的时间地点都没有啊?”
桃子脱了外套,扑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跟头才缓缓答道:“好像人没来齐,所以不能确定。刚刚在飞机上,劳力士说这次培训的开班仪式设计院的领导要过来讲话,所以要等他到了才能确定吃晚饭的时间。”
我嗤笑:“那他要是不来,我们就不用吃了?”
桃子又翻了几个跟头:“那倒不至于,先安心睡个午觉,他要是不来我们就自己出去吃,我跟他们都约好了,晚上去步行街逛逛。劳力士要给他妈买土特产,另外几个要给老婆带东西,我打算去看看有没有化妆品可以买,听说这里有家免税商场,里头买的都是正品。”
我心下觉得这个计划不错,便点点头应道:“带上我呗,我刚好去买件厚点的衣服,不然培训班还没结束,我就冻死了。”
桃子往自己脑袋地下塞了个枕头,调整好睡姿后径直拉过被子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便睡过去了。
我虽然在飞机上打了个大大的盹,但见她睡得如此舒服,眼皮竟又耷拉了下来。
于是我脱了外衫,取了眼镜,找了个舒服地姿势躺下后也沉沉地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的电话才“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我从梦里惊醒,揉了揉眼睛,赶紧把话筒拿了起来。
“你好,设计院培训班今晚的用餐在酒店三楼金华庭二号房,六点钟开始,请您准时参加。”
我反映了半秒,才从困顿状态调整为营业模式:“哦,好的,谢谢。”
“谁啊?什么事儿?”
看样子,桃子也被电话吵醒了。
“前台通知晚上吃饭的事儿,六点,酒店三楼,金华庭二号房。”
“哦”,桃子拿起手机,眯着眼瞅了瞅,打了个哈欠:“现在是五点半,六点吃饭,七点逛街,时间还来得及。”
说完,她鲤鱼打挺地从床上弹起来。
我被她带动,也跟着起来洗漱换衣服。
及到金华庭二号房时,培训班的其他成员已经齐齐在餐桌旁边的沙发上聊天了。
我和桃子凑上去,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也图个热闹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聊了一会儿,房间里便响起了六点的钟声。
我下意识地看看表。
没表的桃子下意识地看看手机:“六点了,设计院的领导还没来?”
我摇摇头。
劳力士却从门口进来了:“不好意思,大家稍等片刻,领导正在机场高速,一会儿就到。”
大家客气地应承着,虽然饥肠辘辘但迟到的人是领导,再怎么不爽也只能做出善解人意地姿态了。
好在等待的时间还不算长,二十分钟后,在劳力士的引领下,这位刚从机场赶过来的讲话领导才出现在包厢门口。
陈言?!明天开班仪式上讲话竟是他?!
我愣在原地,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感觉油然而生。
本来到这里参加培训就是为了避开他,谁知,千里之外,他竟然还是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不好意思,各位,上午有个会,下午才上的飞机。”
他礼貌地表示着歉意,但冷漠的神色和冷静的语气却得让人觉得迟到的好像是我们这几个培训班的同学。
“没事,时总日理万机,劳心劳力,是设计院辛勤耕耘的孺子牛,这些我们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劳力士狗腿子的形象在此刻完美地亮瞎了大家的钛合金眼,面面相觑了一阵,同学们才陆陆续续上了席。
我小心地站在后面,待大家把主位留给陈言后,才挑了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下,虽然与他正对面,但见劳力士紧挨着他,我便也不担心他会直勾勾地看着我了。
毕竟,一个无时不刻都想和领导聊天的人是绝对不会给领导任何休息的时间的……
我心安理得地坐着,尽量以一副平静无常的样子和旁边的桃子胡侃瞎侃。
到菜上齐,我和她已经把培训班的男生从头到尾八卦了一遍。
“这是您要的酒,请慢用。”
服务员最后将两瓶白酒放到陈言面前,客气地说完然后转过身撤了出去。
陈言二话没说,举起酒瓶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后,站起身来,冷冷道:“今天迟到很不好意思,我自罚三杯,先干为敬。”
说完,他一口气将整杯白酒倒进喉咙。
同桌的人多在酒席间混过,所以“自罚三杯”的段子见多了,也不再向前阻拦。
直到他将三杯酒全都喝完时,才掌声如雷,“好”声连片。
陈言点头示意,将口中的酒咽下后,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开始和身边的劳力士聊起天来。
目光,一星半点也不曾在我身上停留。
我有些失落,但终究是欣慰占了上风。
很好,我们就应该是这样的关系,彼此不打扰,不干涉,唯有如此我们才能以自己的速度在各自的生命跑道上前行。
他不用停下来等我,我也不用赶上去追他。
我决定同他一样心无旁骛的谈笑风生。
临近结尾时,桃子的问话却又在无意中将我和陈言扯到一处,好在我们之间的状态依旧疏远得令人满意,所以无甚大碍。
“时总,B市的夜景可是全国有名啊,等下我们几个要去逛街,您要不要一起啊?”
“是啊,时总一起去吧。”桃子热情洋溢的提议惹来其他学员热情洋溢的附和。
但,你们几个都是瞎的么?陈言都醉成这样了,你们还邀请他去逛街,大马路上弄丢了算谁的责任?!
陈言深吸一口气,右手托着醉醺醺的脑袋,用迷离的眼神扫过同桌的所有人。
最后,他将目光定在我身上:“你们都去么?”
桃子把头点成筛子:“当然,大家都是有备而来的!他们几个要给老婆带手信,劳科长要带土特产,我要去买化妆品,一诺要去买羽绒服……”
“好,一起去。”桃子还没说完,陈言便点头答应了。
我本以为,按照陈言的性子,逛街一类的活动他断然不会接受,再加上此时醉醺醺的状态,桃子的胡话定然会被他当成耳旁风。
谁知,他竟稀里糊涂地将桃子这个白痴的提议应了下来。
唉,惹不起躲得起,既然他们几个都想去,那我就留在酒店里好了,免得因为心疼他而在众目睽睽下漏了底。
“你不怕大半夜冻死么?”
当我把不去逛街的想法告诉桃子的时候,她吃惊之余竟连威逼利诱都用上了。
“这里的天很冷的,以前我有个同学把衣服晾在外头,第二天衣服成了冰,一折就断了!还有,我另外一个同学因为不戴耳套,耳朵边全给冻烂了!”
不就逛个街嘛,至于这么毒舌么,桃子?
我满脸黑线,直接将穿戴齐整的桃子推出门外:“不怕,不怕!就算是全身都冻烂了我也不怕!”
桃招架不住,只得敷衍地说了几句“好”,然后捋了捋刘海,花枝招展地逛街去了。
桃子的离开给了我难得的清静,我关好门,突然想起孔辰今天要去找孔仲平要回自己的股权,便打了个电话询问进展。
简单寒暄了几句,孔辰便直入主题。
“事情不是特别顺利,今天我去找他,他说从来没听我说过你,突然结婚太仓促,叫我先办个订婚仪式把你介绍给他认识,再慢慢考虑结婚的事情。”
“他这是在……拖延时间?”我追问。
“嗯。我就知道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履行诺言。”孔辰叹了一口气,言语间透着些许“早知如此”的口吻。
“那怎么办?”我有些沮丧。
“没关系”,电话那头的声音出人意料的镇定,“既然他要我们举办订婚仪式,那就将计就计。我查了一下董事会成员的日程安排,下周三刚好所有人都没有出差,我们可以把订婚仪式定在这一天,然后把他们统统邀请过去,当场宣布两周后举行婚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孔仲平想拖延也没有办法了。”
“有道理!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可以按照原计划进行。”我豁然开朗,笑意溢于言表。
孔辰“嗯”了一声,话锋一转,讲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下。今天我和孔仲平讨论订婚仪式的时候,陈言刚好要做出差前的汇报,所以……他可能……都听见了。”
我微微愣了愣,转念一想,觉得这事儿他迟早要知道,便笑道:“没事,他迟早会知道的,早一天比晚一天好。”
孔辰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先去准备一下订婚仪式的东西,你早点休息吧。”
我点点头,冲电话那端应了句“好的”,便挂了电话坐在床边上。
谁知,耳边才没了声响,心头的苦涩便袭上心头。
对陈言的思念也趁心房打开的瞬间渗透开来。
鼻尖酸楚难耐的时候,我蓦地觉得有些不妥,便从床头摩挲出遥控器打算看看电视转移注意力。
无奈,节目实在太没水平,翻了半天,一处可看的都没找到。
干脆洗个澡吧。
我从行李箱里把毛巾和睡衣取出来,用橡皮筋将头发挽好,反锁了浴室门打算冲凉。
此时,门铃响了。
应该是桃子吧。
这个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丢三落四的毛病,出门逛个街还能忘带东西?
我喊了声“等一下”,将内锁打开,边开门边抱怨道:“打个电话叫我送下去不就行了。”
但门口这个人却对我的话置之不理,沉默的背后不是不想理会而是不应理会。
陈言,站在门口满眼通红,神色苦楚的,是陈言。
“你……”
有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