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恒定定地看着我，眼里一阵闪烁，欲言又止了许久才终于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姐，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转过头，借着将刘海捋到耳后的动作，迅速擦去了眼角不自信的泪花，然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启声回道：“没关系，我知道的。”
陈言在S市的工作还算顺利，忙碌之余，每天剩下的时间便是打电话同我聊天。
每每此时，想起那天他着急忙慌赶回来的辛苦，我都会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最好，以防再哭一次鼻子惹他又跑回来一趟。
这一招的效果确实不错，陈言除了念叨着看照片不足以慰藉思念外，其他的担心倒也不曾溢于言表。
X制剂最后的发布工作基本完成，我安心地整理着手头上的资料，从台面上取过台历，细心地用红色笔在今天的日期上划了一个叉。
离陈言回来还有两天。
我窃喜，才放下笔，后头的桃子已经将自己的转椅推到了我身边。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却一脸正经地窃窃私语起来。
“哎，刚刚进来的那几个警察，好像正在孔辰房间里谈着呢。你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有些懵，完全不知道她说的“那几个警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得挠了挠头老实交代道：“来警察了？没看见啊。”
桃子见我真心不晓得，原先微蹙的眉头一下拧得更紧了：“刚刚我去楼下买咖啡，看到好几个警察从警车上下来，没想到他们竟然是来找孔辰的。你说，他会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啊？贪污，受贿，还是发布非法广告了？”
桃子本就是个喜欢八卦的人，我虽见惯了她“长舌妇”的模样，但见她如此认真地和我探讨是否“出大事儿”的问题，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尤其是最后那几个揣测，更让我内心的恐惧被莫名地钩了起来。
我抿着嘴，粗略地回想了自己认识中的孔辰，觉得他没有任何的一项属性能和“警察”沾上边。
“不会吧，孔辰没有不良嗜好啊。”
桃子似乎也赞同我的意见。
“我觉得也是，他不像那种会被抓进去的人。那会是谁？谁犯了事儿把警察招来了？”
我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把整个设计院里认识的人捋了一遍也没得出答案。
此时，座位上的固话响了。
我默念了来电显示上的拼音：KongChen。
“你好，孔副总，请问有什么事情？”
我向桃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礼貌地把电话接通了。
“一诺，马上去档案室，把X制剂的相关材料和设计文档拿来我办公室，记住，要快！”
我还没从桃子的问话里走出来，又突然接到孔辰非同寻常的命令，脑子愣了半秒后，除了本能地问出了“怎么了”三个字，脚下竟一步也迈不出去。
孔辰却用冰冷严厉地回复将我的疑惑打了回来。
“别问了，马上去！”
照例说，副总监查阅项目资料在日常工作里再寻常不过了，但孔辰一反常态的紧张却让我心里才溢开的恐惧瞬时扩大了许多。
我心里一惊，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匆忙放下电话后，径直跑去档案室将陈言前些时候让我归档的资料一并拎了出来。
等我将资料送到孔辰办公室时，几个身穿警服的人让我的手心不由得出了汗。
想必，这就是桃子刚刚说的“那几个警察”吧。
“陈队，这些就是X制剂的相关资料和设计文档，请您过目。”
孔辰瞥了我一眼，直接从我手上取了文件盒送到一位领导模样的警察面前。
陈队长仪式性地点了点头，接过文件盒后开始一页一页地翻阅着资料。
他们看得很仔细，手指在文件上逐行扫过，翻阅过的部分还十分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做了记录。
很明显，这不是平时走过场的检查。
我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才想问孔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他已经将我推出了门外。
“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干活吧。”
孔辰的话简单冷静，架子十足，我本想借着与他相熟的缘故多问上几句，但他这副“打官腔”的模样，却将我推到千里之外，以致我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不甘心，回到座位后又找来桃子小声讨论。
桃子把我刚刚送材料的经历细细回想、认真剖析了一番后，终于说出了我最不想听的答案。
“X制剂的广告出事儿了。”
我打了个哆嗦，定了定神，冲桃子严正地嗤道：“别胡说，正常的业务能出什么事儿。”
桃子也是满脸严肃：“一诺，我知道你负责了里面的两幅海报，有些事情你不想听到。但是，那几个警察才到，首先调出的就是X制剂的资料，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我白了她一眼，坐正身子重重地敲着键盘打着字。
桃子似乎知道我此时的情绪，便也不再多言，只安静地退回座位，在qq对话框里打了句：“没事的，你是小兵，就是真出问题了还有陈言这个项目负责人帮你顶着。”
本是想安慰我的话，却因了陈言这个名字越发的让人焦躁不安。
我敷衍地回了个“嗯”字，心里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我猛灌了一口茶，将X制剂的业务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
虽说广告对象是违禁药品，但当时接下这个项目的时候，已经有内部文件说解禁解除，为这样的产品做宣传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才对。
但是警察过来调阅X制剂的案卷又该如何解释？
寻思良久，我终究觉得找孔辰问个明白比较妥当。
谁知，他一个下午的电话竟然都在占线，手机也都是关机状态，等到下了班我到他办公室堵他时，他却早已人去楼空。
我不甘心，觉得这个问题不问清楚不行，便当街拦了辆出租车，打算到一个地方碰碰运气。
果然，当我推开分院附近那家餐厅的玻璃门时，孔辰正坐在上次与我喝酒畅谈的地方将又一瓶啤酒一饮而尽。
“孔辰，我有事问你。”
我心急如焚，与他还差几步远便直截了当地将问题抛了出来，尽管我知道这样的质问有些唐突，却也不想寒暄了。
孔辰并不在意，相反，他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来这里找他。
“什么事，警察？X制剂？还是……陈言？”
见他开门见山，我也不打算兜圈子了，等他又咽了一口烈酒，我道：“全部。”
孔辰撇过头看了我一眼，被酒气熏得迷离的眼睛颓唐而冷漠。
“全部？”
他冷笑，松垮的肩膀耸了耸继续道：“这些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我心切地想知道答案，被他的傲慢激怒后，反驳的语气也强硬起来：“怎么没关系？怎么没意义？X制剂的两幅主海报是我画的，陈言又是我的师兄和部门领导，不论从哪个方面看……”
“他更是你的男朋友！”
还没说完，孔辰饱含怒气的话语和玻璃樽砸在台面上的声音已经蛮横地将我打断。
我有些吃惊，目光闪烁间，一种被人看透的紧张感充溢全身。
孔辰似乎读懂了我眼神里的紧张，将方才的蛮横收敛后，反用稍微安静的口气安慰起来：“放心吧，除了我，别人应该不知道的。”
我一下觉得更窘，只得冷笑一声，用一句“是么？”对自以为是到可笑的自己做了嘲讽。
“是。”
孔辰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欲言又止了几番，才终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你隐瞒得很好了。”
他咽了咽喉咙，继续往下，“是我看得太仔细才会发现，是我太想了解你的生活、太想知道你的想法才不舍得放过你的一举一动，是我太想你、太喜欢你才想去证明‘令一诺喜欢陈言’这个预感是错的！”
孔辰喘着粗气，定定地看着我，眼神苦楚，神色隐忍。
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听着他将心中所想倾泻而出，任凭他的语气从微弱到强烈，脑中却没有任何阻止的理由。
面对如此来势凶猛的“表白”，无法作出回应的我沉默了。
必须承认，尽管我和孔辰只是朋友，但这番真心话若在平时讲给我听，肯定能让我感动，让我怦然心动，泪流满面。
但此刻，面对突如其来的调查，我的心实在没有花前月下的闲隙。
我一言不发，希望彼此间的安静能让思绪混乱的孔辰冷静冷静。
橙黄色的灯光里，周遭的人来来往往，或三五成群，或相互依偎。
我和孔辰却像两尊雕塑，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处。
许久，许久。
久到孔辰的面容重新显出平静地神色时，他才用正常的口气将刚才断了的话题重新拾起。
“真想知道？”
我“嗯”了一声，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抿了抿嘴，扬手给我要了一杯香橙味的鸡尾酒后，才将目光投向手里的玻璃樽，缓缓开口。
“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的开场白，简单教条，却足以让我用洗耳恭听来换取他的继续。
“知道今天陈队带来的调查令上‘调查目的’一栏里写的是什么么？‘非法发布违禁药品广告’，这个‘违禁药品’就是X制剂。”
孔辰平静地说着，我的疑惑却涌上心头：“违禁药品？不是说有禁令解除的内部文件么？”
孔辰瞥了我一眼，反问：“内部文件？孔方手里的那份？”
我点点头。
他冷笑一声，道：“我说过，孔仲平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孔方的身上，为了让儿子继续成为创意美术行业里的领导者，他可以不择手段，即便抛弃和南叔远多年的兄弟情谊，他也要把孔方前进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除掉。”
“你是说，陈言？”
“嗯。”
他的嘴抿成一条直线，坚毅的面容透着肯定的神色。
我有些茫然，心下将过往的零星片段整合到一处后，脱口而出：“既然这样，那就把孔方那份‘内部文件’拿出来交给警察好了，只要证明这份文件是假的，孔仲平诬陷陈言的计划不就不凑效了吗？”
孔辰摇头，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一诺，不要把你看到的东西想得太简单。孔仲平敢用假文件做诱饵，想拿到它，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不解地坚持：“你不是副总监么，别人没有机会拿到的文件你应该可以调取才对啊。”
“我？”孔辰侧着头，用手指了指自己道：“孔方是设计院董事会成员，他有权查看的内部文件，我这个没有股份的人无权阅览。”
我却不死心：“他姓孔，你也姓孔，为什么他可以你不行？”
孔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孔方和我表面上是兄弟，实际上连合伙人都算不上。我不过是孔仲平娶我母亲的时候一个绕不开的人情，我母亲才过世，他就修改了股权继承的条款，将分配给我的股权纳入自己的名下，我只有结婚后分了家才能从他手里拿回这些股权，成为真正的董事会成员。”
“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我紧蹙双眉，言语间透着些许无助，孔辰却从容淡定地多。
“办法倒是有，除非……”
他没再说下去，未出口的话连同玻璃樽上的手，停在原处，不再向前。
我忍不住追问：“除非什么？”
他低下头，手指反复擦拭着玻璃樽，片刻酝酿后，终于清晰明朗地回复了我的疑问。
“除非我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人和我结婚，这样我就可以自立门户，成为拥有真实股份的董事会成员。”
他的双唇微微张合，眼神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眸子。
我仔仔细细地听着，待最后一个字入耳时，脑子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不可能。”
我不假思索地拒绝，语气坚定，目光倔强。
孔辰却依旧从容：“我知道你会这样说，但请你相信，我绝对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只要你愿意，我们之间的合作可以成为一场‘双赢’的游戏，我如愿以偿地得到自己的股权，你也可以拿那份假文件救出陈言。”
我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势利得让我感到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