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从眼眶决堤,肆无忌惮地淹没了脸庞,我稍显灰色的心在这温热的冲刷里慢慢透入微弱的光。
是啊,既然选择了他,即便眼睛真的被蒙蔽了又何妨?
我心头一颤,含着泪用略带鼻音的话语毫无逻辑地嗔怪道:“都怪你,所有的所有都怪你!”
我知道,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了,莫名其妙地将责任强加在陈言身上,真心有些荒唐。
但陈言却好像不想辩驳,只一味地重复着“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别的话竟只字未提。
我的理智在他的退让里再次沦陷,到我哭累了昏沉沉地睡去时,起先的不安和焦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只有被他哄着和宠着的甜蜜与幸福。
这样的感觉一直延续到次日清晨。
当我捧着眼前陈言的脸想趁着这难得的空档好好“调戏”一下梦里的他时,温热而柔软的深吻已将我尚处朦胧的意识弄得迷乱不堪。
这是我自己的梦啊,怎么反倒让陈言占了先机?!
我迷迷糊糊,觉得要把失去的颜面扳回来,便使出更大的劲,一把将他搂了过来。
不想,他脸颊的胡茬却扎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伸出手,认真地搓着短小扎手的小刺,想把这些破坏浪漫的玩意儿抹掉。
耳畔一声轻笑却让这个本来应该用天真来形容的动作一下子白痴到了极致。
“再这么搓下去,我的皮就要被搓掉了。”
我一愣,脑子不自觉地空了两秒。
缓缓睁开眼睛,近在咫尺的面孔渐渐清晰后,喉咙下意识地哽在深处,一个“你”字含了半天愣是没接出下文。
陈言将头枕在手上,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才微笑地抛出了另一个问句:“怎么,变傻了?”
我木木地点了点头,猛地觉得承认自己“傻”的行为二到不行,便又匆忙地摇了摇头。
陈言表情温柔地看着我,见我来来回回晃动着脑袋,终于蹙了眉叹道:“唉,真的傻了。”
一声嗔怪,缓和轻柔,稍带宠溺,挥之不去的却是难掩的疲惫。
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那通远隔千里的电话,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起来,用手摸了摸他的脸,确认身边躺着的确实是个大活人后,才认认真真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还有一个星期么?”
陈言轻笑,将张开的长臂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一揽,我再次倒在他温软的怀里。
“昨天听你在电话里哭,我不放心,就赶了凌晨的航班回来了。”
我枕着他的手,耐心地听着他的解释和心跳,鼻尖不由得泛起酸楚,那种因为疼惜与愧疚而滋长的酸楚。
“对不起。”我轻轻地说着,诚恳而感恩。
陈言却并不在意,只轻笑道:“该道歉的人是我,昨天赶得及,澡都没有洗,现在身上的味道肯定不好闻,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我松开就是了。”
完全没想到的答复惹得我跟着他笑了起来。
我右手握成拳,往陈言胸口捶了一捶,然后噘着嘴嘟喃道:“你才知道啊。我都快被熏死了你才良心发现,哼,太晚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一个转身,我从陈言的身边坐直起来。
他侧侧头,稍稍差异地看着我。
我伸出双手,在嘴边呵了呵气,径直往他的胳肢窝里伸了进去。
他猝不及防,脸上的疑惑在我“九阴白肉爪”的抓挠下,被盛放的笑颜所替代。
见他笑得如此灿烂,如此放松,我的笑意也跟着蔓延。
爽朗的笑声就这样在小小的房间里飞扬,阳光从轻薄的窗帘透进来,明亮耀眼,光线下的我忘却了昨日的疑惑和担忧,像个少不更事的孩童,只沉溺在快乐里,温馨而美满。
客厅的挂钟响起八点的铃声,陈言洗完澡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后,终于依依不舍地踩着铃声赶回S市参加下午的会议。
清晨的相拥虽然短暂,却给了我巨大的满足,我抱着做一个“贤内助”的信念,十分慷慨地冲他挥了挥手,将送行的气氛衬托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陈言紧握着刚才从我床头取走的单人照,用唇在我额上印下痕迹后,轻道了声“等我回来”,便转身上了出租车往机场赶去。
我摸着额头上仍留着余温的吻痕,呆呆地行着注目礼,直到那辆绿色的车消失在马路尽头,才一步三回头的上了楼。
推开门,固话和手机交替不停的响声已经把整个屋子的空间都占满了。
我赶紧跑进屋,从餐桌上拿起手机后立刻奔到茶几旁边拿起固话听筒。
“一诺!”
“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我有点处理不过来,只得按照“优胜劣汰”的原则冲固话里的书恒喊了句“等下再给你电话”,然后专心致志地与手机那端的孔辰聊了起来。
虽然没见着孔辰的面,但听他说话的口气,昨晚的忧伤已经消散了。
“一诺,今天早上我要去趟话剧院,我姐去医院复查的事儿麻烦你照应一下。”
我认认真真地听着,待他说完给了一个活力四射的“ok,没问题”后,径直到房间换了衣服,前往任念复查的医院去了。
今天是周末,医院里的人流却丝毫没有因为放假而有所减少。赶到任念所在的科室时,前头的人已经有一个新兵排那么多了。
我刚从楼梯爬上来,气还没捋顺,只得就着大口大口粗气冲任念安慰道:“没事,咱俩聊会儿天,不一会儿就排到了。”
任念点点头,拉着我的手,眉眼俱笑地表示赞同。
我“嗯”了一声,拿任念的剧本开了个聊天的口子便把话匣子打开了。
虽然不是你来我往、一问一答式的聊天,但因为我和任念在话剧舞台上的默契,我们之间的谈天说地竟然意外的顺畅。
等检查室的护士叫到她的名字时,我俩已经把剧本的细节从头到尾聊了个遍。
我拍拍她的肩膀,把她推到门边上说了句“放心,没问题的”以兹鼓励。
任念就着我往前,点头的同时,比划了个喝水的动作给我看。
我会意她要喝水,点头应下,转身往一楼便民中心去了。
正当我纠结着给任念买矿泉水还是苏打水的时候,一个久违的声音从身后窜入耳朵,清澈明亮却夹杂着毫不掩饰的专横。
“我说了,我要一瓶常温的水,可你给我的这瓶却这么凉,请问你长耳朵了么?请问你刚刚听到我说话了么?”
南月。
站在我面前质问着柜台小弟的人竟是南月。
我有些不可思议,记忆的片段一下回到文娱部,回到大礼堂,回到被她指着鼻子训斥拿错演出服的那个下午。
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古人说:熟人相见,把酒言欢,但当我见到眼前这个老同学时,一股拔腿就跑的情绪却溢满了整个胸口。
虽然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把孔辰的话放在心上,但当南月这张“校花”级的脸再次看向我时,我的信誓旦旦又一次输给了自惭形秽。
“一诺!你怎么在这儿?!”
大约是我站的位置太显眼了,“校花”才向售卖小弟表达了自己关于水太冰的不满后,眼睛竟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即便后脑勺的位置还萦绕着售卖小弟“水是被空调风吹冷了”的解释,她也充耳不闻、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和被忽略的小弟相比,被南月用眼神定在原处不知所措的我一下囧得更甚。
但,南月的热情却丝毫不受我这幅窘态的影响。
她微笑着,转过身冲我走来,微微隆起的腹部给刚才的那番指责赋予了合理的解释。
她,怀孕了。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看着她大腹便便地靠近,只能盯着她的肚子一动不动,直到她发现我的眼神并不在她脸上,才笑着打了句趣,让紧绷了许久的沉默有了些许的缓和。
“怎么?没见过人怀孕么?”
我被问得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将尴尬扫了扫,才将目光从她的肚子上移开。
“那倒不是,只是第一次见你怀孕,我有点不适应。”
南月热情更甚。
“哈哈,一诺,你还是这么可爱。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怀孕,很多东西到现在都很不适应呢。”
一句话,她笑了,我也笑了。
只不过,她笑得很幸福,我笑得很僵硬。
必须承认,“未来女婿”这四个字在那晚的夜色里沦为我心里难以抚平的芥蒂,这个芥蒂使我一听到南月的声音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回避,越远越好。
但事实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如愿。
此刻,当我强撑着站在这里同她说说笑笑,嘘寒问暖,我发现自己的心理承受力明显比想象中的好太多……
“没事的,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我这个没吃过猪肉的人,凭借见过猪跑的经验胡扯地安慰了一句。
不想,南月竟听了进去:“是啊,我巴不得快点生下来,然后让我婆婆带着就好了。”
一句玩笑,我想起一个人,便开口问道:“对了,孩子的爸爸怎么没来,就你一个人检查也太辛苦了。”
南月嘟囔着嘴,一副理解万岁的表情后,用不满地口气埋怨道:“别提了,从我回到国内他就忙得不行,平时见不上一两面就算了,今天我来产检,他竟然还在S市出差。说真的,要不是我婆婆还宠着我,我早就不生了,她以前在法国学过芭蕾舞,我留学时候的习惯她都能理解,所以相处起来还挺融洽的。”
我呵呵应着,心里莫名地紧了紧,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此时,门口有人唤了“南月”一声,我的尴尬自然转移。
“妈”,南月亲昵地喊了一声,冲我说了句“我婆婆叫我,先过去了”便笑着冲门口走去。
我配合地点了点头,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目送她蹒跚地走到银发老人的身边。
不晓得她们两人嘀咕了句什么,银发老人微微地吃了一惊后,竟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不解其意,只得冲着她俩微微地点了点头以示礼貌。
谁知,那老人不但对我的礼貌视而不见,反而将一脸的气愤砸向我。
我错愕,木木地看着她转身,本想视若无睹的场面,却像刻在脑子里一样,异常清晰。
直到将任念送回家,赶到Z大和书恒讨论新一年的迎新晚会时,我的眼前仍旧萦绕着方才银发老人近乎愤恨的眼神。
哪里做错了?
是没上前同她打招呼失了礼,还是穿得太难看和我打招呼太难为情?
我百思不得其解,啜着杯里的茶,愁眉苦脸着。
对面的书恒却看不下去了,拍案而起的时候,我被他吓得半死。
“令一诺,和你弟弟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专心点?你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很没存在感的好吧?”
我定了定神,将口里残留的茶水缓缓咽下后,才冷冷道:“吓到我你就很有存在感了?”
书恒点了点头,理直气壮道:“那当然,总比一直被你忽视的强吧!”
我无语,却又实在没驳他的理由,只得实话实说地解释道:“我没有忽视你,刚刚是在想事,一时没留意罢了。”
书恒一听,原先还坚毅不可摧的脸色立刻八卦味道十足:“想事?想啥事,说出来听听呗,我给你分分忧可好?”
我满脸黑线,看着他快流出来的口水,冲上去暴打他一顿的冲动油然而生。
才抬手,书恒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举起手挡住脸,然后振振有词地抗议道:“不说就不说,干嘛打人。你这么暴力,姐夫迟早把你休了!”
我本就心烦意乱,听他这么胡说,手下更没有留情的道理。
“啪”的一声巨响,我的手掌在书恒的手臂上留下了好莱坞明星一样的手指模。
书恒显然没想到我会真的动手,一声凄厉的狼嚎,惊了四邻不算,还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
我觉得丢脸,恶狠狠地抛了句“闭嘴”后,故作镇定,继续啜着茶。
书恒却并不甘心,一边揉着手臂上的肉,一边小声地嘟囔着。
“我就不明白了,姐夫怎么就看上你这个‘暴力女’了,他身边温文尔雅的女人多了去了,他怎么可以一个都看不上呢?”
我把玩着吸管的手顿时停住,原本玩闹的气氛一下冷得如同冰窖一般。
“南月,就是这样的女人,对吧。”
终究,我还是谈起了这个极力想要回避的名字。
我轻轻地说着,喉咙里却好似根根丝线牵扯,难受得上下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