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下了车,陈言很自然地拉着我的手,我觉得这里离公司甚远,牵个手什么的也不算碍眼,便任由他牵着。
信步走向餐厅,陈言的中指有意无意在我的掌心划拉着,微微痒的感觉让我觉得很舒适。
陈言估计也是这里的常客,才坐下,便拿着菜牌点了几道招牌菜。
我们并肩坐着,服务员下完单去备菜,他就指着菜牌和我介绍起来:“这几道菜是比较经典的法国菜,我平时比较爱吃,味道还算正宗,你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不合适咱们再换。”
我很少吃西餐,对西餐正不正宗更无研究,但见他兴致那么高,我便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好啊!”
看得出,他今晚很开心,而我见他笑逐颜开,心上的花也绽放得灿烂艳丽。
菜很快就上齐了,陈言认真地看着我,希望我能先尝一口。
我拿起刀叉,仔细优雅的切下一块鸡肉送到嘴里,一股香气直窜鼻腔。
“很好吃啊!”我赞叹道,虽有几分浮夸,但确实发自内心。
陈言如释重负,见我对他点的菜这么满意,脸上的笑颜瞬间绽放:“喜欢么?喜欢的话,以后我给你做。”
我吃惊至极:“你还会做西餐?而且是法国菜?”
陈言笑了笑,不解地问:“怎么,很奇怪?”
我点点头:“是很奇怪,我周围还没有人会做西餐。你是自学的,还是上新东方厨师学校学的?”
陈言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新东方有学做西餐的么?”
我被他的反问将住:“应该有吧,炸土豆条也算是西餐啊。”
陈言摇了摇头,渐渐收了声道:“我妈妈是法籍华人,曾经在巴黎的歌剧院跳芭蕾舞,她教我做的西餐。”
我一愣,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原来你还有海外关系啊,那我以后和你吵架岂不是要升级成国际事件?”
陈言严肃地点点头:“吵架不会,打架可能就会了。”
我愕然,心中不禁打鼓:“真的?国际法庭的法官们管得那么细啊?”
陈言看我一副紧张的模样,忍不住放下严肃的面孔,冲我微微一笑:“骗你的,小傻瓜。”
我拍了拍胸口,如释重负:“我就说嘛,清官难断家务事,法官们怎么会那么有空。”
陈言盘子里的鸡已经切好,他把整个盘子送过来,和我这边已然切得面目全非的餐盘做了交换。
“那你呢?你们家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们家那边没有人吃西餐,我记得毕业那年回去,我们县城唯一一家能吃西餐的地方好像只有山寨版的‘麦肯基’。”
陈言小心地放好盘子,平静地问:“我是说,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语塞,一下不知道这么大问题该怎么回答。
见我面露难色,陈言赶忙补充:“对不起,我不是想调查你的家庭情况,我只是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
我喝了口柠檬水,反问:“什么问题。”
陈言小心地放下刀叉,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启声:“毕业那年,你已经拿到设计院的offer,后来为什么又突然回了老家。”
一句话,往事层层叠叠从脑子里翻开。
陈言见我有些沉默,急忙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要强迫的意思,如果你不想告诉我可以选择不说。”
我叹了口气,面色轻松地回道:“没什么不想告诉的,事情其实挺简单。
当年我爸妈给毛衣厂当分包工头,组织了县里和乡里的一些熟人一起织羊毛衫,前面赚的还可以,后面毛衣厂的厂长跑了,工人织毛衣的工钱被拖欠了很多。
我爸妈为了补上工资欠款,只好变卖家产换钱,其中有一块地是当时村里分给我个人的,需要我回去签名才能变卖,所以我就赶回去了。”
当年凄风苦雨的经历,我现在竟然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种过来人的沧桑感与成就感。
陈言安静地看着我,眉头微皱地叹道:“对不起,你那么辛苦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我耸肩微笑:“都过去了,没关系的。”
陈言想了想,又追问道:“那他们说你回去和未婚夫结婚是真的么?”
我脑子一下有点转不过弯,思忖了片刻,才想起当时“结婚”这个传言是谁放出去的。
当时,我签了设计院的三方协议,家里要我回去的第二天,我便找到就业指导中心解约。
但就业指导中心认定我毁约,需要我交五千块钱的违约金,这对于急需用钱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巨款。
我找到辅导员梁老师,把家里的情况和他讲了,梁老师替我出头找人理论,三番五次劝说无果后,他终于使出了“大招”——直接以结婚的名义向就业指导中心提出户口迁移,并以此为由提出解约申请。
事情结束后,我回家和未婚夫“结婚”的传闻也就这样四海皆知了。
虽说是个谎言,但这是梁老师的点子,当年他帮了我,如今我再拆穿他似乎不太合适,索性帮他隐瞒到底算了。
我正了正脸色,打哈哈道:“也……算是吧。”
“那后来为什么没在一起?”陈言紧追不舍,好像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我随手拈了个谎挡回去:“嫌我们家负债累累就不肯结婚了呗。”
陈言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愤怒的神色,拿着刀叉的手也蹦出青筋:“一诺,我无法容忍别的男人这么欺负你。”
我吓了一跳,突然觉得刚刚的谎撒得有点严重了……
为了缓和气氛,我只得又撒了一个谎。
“你放心,我这么强悍他欺负不了我,后来我们全家把他揍了一顿,然后扔出去喂狗了。”
所谓的“拆东墙补西墙”估计就是这样了……
这种事儿,我以后坚决不会再干了!
陈言竟然当了真:“当时我不在,如果我在,肯定也要揍他一顿。”
哈~竟然在这里找到突破口~
我赶紧抓住时机,直接转了话题:“你竟然打过架?”
陈言摇摇头:“从来没有,但是只要有人敢欺负你,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一定会冲上去毫不留情地拳脚相向。”
我一阵激动,深情地望着他,满怀感慨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庞:“谢谢”。
陈言抓住我的手:“不用谢,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而已。”
“嗯,我知道。”我微笑着应了一声,紧紧偎在他的怀里,幸福而甜蜜。
G城是个不夜城,吃过晚饭都快九点半了,街道上依旧灯火通明,行人依旧熙熙攘攘,丝毫也没有入夜的迹象。
或许是吃得太饱,从西餐厅出来,我竟不停地打嗝。
陈言看着我笑,见我打嗝打得甚是辛苦不禁出手援助:“要不,先到我家喝杯热水缓一缓吧。”
我被饱嗝撑得难受,便点了点头答应了。
陈言家在这栋公寓的十二层,房间号是1210,我看着眼熟,脑子一转不禁大叫:“哈!你的门牌号是我的生日耶,我就是12月10号出生的,真的太巧了!”
陈言笑而不语,低头用钥匙开了门。
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托书恒的福,男生的房间我还是了解一些的。
出于尊重,进门前,我十分礼貌地笑道:“我先回避一下,你收拾好了我再进去,没关系的。”
陈言却一脸坦然:“没什么好收拾的,你直接进来吧。”
见我扭扭捏捏,他竟又靠近我耳边小声道:“要我抱你进去么?”
我脸一红,连连挥手道:“不用,不用。”
于是,陈言拥着我一起踏进了自己的房子。
才进屋,眼前的景象就让我自惭形秽。
整间屋子不算大也不奢华,但简约时尚、错落有致,更重要的是,整个房间从沙发到电视,从餐桌到地板,每一个角落都整齐得像是供人参观的样板房。
一个男人的房间都这么整齐,再想想我的房间……
真是枉为女人啊!
我俯身想要脱鞋,陈言把我拉了起来:“不用,随便踩,没关系的。”
我被他牵着手往里挪了几步:“你弄得那么干净,我一来就乱了那多不好啊。话说,你平时一天打扫三次么,太爱干净了!”
我由衷地赞叹,陈言却不以为然地回道:“我没有洁癖,我这么打扫只是为了防止你突击检查,要是让你不小心看到我邋遢的一面,把你吓跑了,那可就罪过了。”
“我的邋遢把你吓跑了,那才是罪过呢!”我皱着鼻子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自顾自地开始参观他的房子。
陈言背着手,安静地跟在我后面陪我四处晃荡。
客厅和餐厅看完,我又蹦蹦跳跳地到了书房,还没进门,我又被吓了一跳。
“天啊,这么多书,你这不是书房,完全是小型图书馆呀。哎,你家有没有借书卡,你可以弄一个,然后靠租书过日子好了。”
陈言笑开了花:“好啊,以后我们一起整理书籍、一起办理图书借阅,好不好?”
我不屑地摇了摇食指:“NO,NO,NO,我们要分工,我坐在这个门口办理书本借阅,你负责书本的整理和搬运,怎样?”
陈言笑得更甚:“行,要怎么样都随你,我全力配合就是了。”
“孺子可教也!”我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脑袋,侧身走进书房。
看着墙壁四周的书柜,以及上头密密麻麻的书本,我脑子里不由得想:要是这个这些柜子放在我们家,里头放着的肯定不是书,而是一团一团等着拿出来编织的羊毛线……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陈言皱着眉不解地问:“什么事情那么好笑?”
我用手掌托着腮帮子,笑道:“我在想,要是我家里有那么多柜子,里头肯定塞满了各种颜色的毛线,看起来乱糟糟的,就像是盘丝洞。”
陈言的脸轻松了下来:“那多好啊,赤橙黄绿的,看上去像彩虹一样。”
“好什么呀,看上去又土又俗。”我随手开了扇门,取下一本书,打算仔细看看。
谁知才翻开,扑面而来的外文让我头晕目眩。我打了个哆嗦,直接把书放回原位,却瞥见这里头的书几乎都是外文的。
我的头晕目眩更甚……
不行,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只有这样才能追上陈言的步伐。
我转向陈言,作“好学”状问道:“这里头放着的都是什么书,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陈言走过来,紧贴在我身后,双手搭着我的肩,顺着书柜一列一列的给我介绍。
我认真地听着,虽然听不懂他口里时不时跳出来的法文词汇,但仍旧十分配合地频频点头。
到了最后一个书架,我发现这里头的书新了很多。
“这个柜子里的书好新啊,是你最近才买的么?”
陈言摇摇头,笑着取出一本道:“不算特别新,是毕业那年南月送给我的。本来她想留着自己看的,知道我打算要买,便整套送给我了。”
只一瞬,我的心忽地酸楚起来。
南月,她也会看法文书啊。
面对这么有文化的“前女友”,我这个“土包子”的精神压力顿时陡增。
我望着这满墙的书发呆,发现和南月相比自己的知识贫乏的可怜,脸上的愁容一不留神,全然浮现。
陈言看我脸色不好,握着我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回过神,努力把眼里的落寞扫除干净:“没什么,看傻了而已。”又赶紧找了个话题扯开:“对了,我还没参观你的卧室呢,走~去看看。”
陈言关切地看着我,虽然脸上还有些不放心,但还是笑了笑跟我出来了。
看着一米八的大床静静地躺在屋里,白色的床单简单得让我略感骄傲:“你的床单这么素净啊,我还是喜欢我的小碎花田园风,看起来更有催眠的效果。”
唉,总算有一件东西比他强的了……
陈言看我这么高兴,脸上的不放心也一扫而空:“那你给我挑一套,以后这里也换成小碎花的,好不好?”
我笑着摇头拒绝:“干嘛要我帮你挑啊,这是你的床,关我什么事~。”
陈言捧着我的脸:“以后你要和我在这里睡的,不关你的事关谁的事?”
一句话,方才还打趣玩闹的氛围一下被男女间的暧昧所代替。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里似乎有团火在燃烧。
我晓得这里头的含义,一下面红耳赤,胡扯了句“好热啊”便闷着头往外走。
与陈言错身而过时,他竟在背后一把将我抱住。
“一诺”,他轻轻地唤着,窝在我后脖颈的嘴唇一动一动地。
我有种被融化的感觉。
“嗯?”我也轻轻地回了一声。
许久,他才用更轻的语气继续,似邀请更似恳求:“今晚,留下来,好么?”
我虽然神经大条些,但终究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片子,像他这样的男人,如此温柔的抱着又如此温柔的要求,任凭是谁也难以抗拒。
我的心没有拒绝,但我的头脑却在抗拒。
这抗拒,不来自自尊,也不来自陈言,而是来自南月。
面对这么强劲的“参照物”,我的自信总能被无情的覆灭,她的优秀让我患得患失,生怕自己的不好会让陈言失望,而后一走了之。
我深知自己几斤几两,更知自己能留住陈言的只有一颗真心和这一具身躯。
所以,仅有的一次机会,我视若珍宝,更视为仪式。
我想在把最美好、最浪漫的自己给他,以此换得他一生的相守。
而今晚的我,显然不是最美好,也不是最浪漫的。
我忍住自己的欲望,轻轻转身,在他了脸上亲了一下,才缓缓道:“再等等,好么?”
陈言安静了片刻,双唇在我嘴上温柔地缠绵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他向来很尊重我的意见,但我知道,这一次,他的让步很艰难。
“谢谢。”我由衷地感谢他。
他却简单又亲切地笑了笑,直道:“只要你能在我身边,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