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跟池城再也不会见,谁知第二天刚下班,就见到了。
她中午因为在看守所会见另一起案件的委托人,就误了午饭。出了看守所,又已经是日头将落。路过街边,看着小店门口热气腾腾的薄荷藕包,便要了两屉。掏包付钱,却被小二拒绝:“您这是一百块,我可找不开啊。要不然去对面的商店里买点什么?”
对面的商店,还要过地下通道,来回得十分钟。
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叹了一口气,却听到身后一个温和熟悉的男中音:“我帮她付。一块儿结吧。”
转头一看,可不就是池城?
池城估计只想助人为乐而已,却没料到助人为乐的对象是她。不打招呼也不可能,只好疏离地点头,笑了笑。
沈向晚也点头,“谢了。”
他说:“没事。”
接过包子,各自方向,没再多说话。
第二天一到律所,白芬就递上一封快递,“今早到的,我帮你签收了。”
她看了看信封,没有地址,也没有寄件人姓名,打开一看,居然只有六把钥匙,没有任何留言。
虽然觉得不可能,下午还是搭车去了芸苑,对着锁芯,将钥匙插了进去。
吧嗒一声。
门开了。
方译桓把钥匙给她,把房子也给她,仿佛是他最后的体贴。也是在告诉她,从此以后,他不想与她再有瓜葛。
而她只能收下。
她只希望,对面的阳台里,能够再看他几眼。
即使不在一起,也没有关系。
只要能让她看到他,就好了。
搬家公司手脚利落,三日之内就让她搬了进去。她打扫卫生,收拾房子,忙活了一下午,小家总算是有了轮廓。躺在卧室的大床上休息,却看对面的阳台,突然亮起了灯。
她一愣。
电打一般地就起了身。
却看从对面的屋子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身形颀长,肩膀宽阔,一身墨蓝西装,领口浅兰色的衬衣,温润如玉的侧脸轮廓,背后的灯打过来,眉目神似方译桓。
她的眼泪哗啦一下就绝了堤。
想要上前,他却后退,只缓缓伸过一只手,手心是一包纸巾。
“哭什么?”
她抬起头来,一愣,对面人也是一愣。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怎么是你?”
“是你?沈律师。”
她所有的悲伤顷刻又咽了回去。
听得他道:“半月前买的这个房子,一直没住,没想到,你是新邻居,还真是……”
沈向晚以为他要说缘分,他却缓缓地道了一个字,“命。”
她勉强笑了笑,转身回了屋子。
第二日跟律所报了备,打算直接去赖长国家,再询问下案子的情况。
一出门,正碰上池城开车从院子里出来,摇下车窗问她:“沈律师去哪儿,我捎你一程?”
看来池城真是认了命,她以为他要唯恐避之不及,却还打算捎她。
她报了地址,上了车。
赖长国的家在城南棚户区,巷道狭窄而曲折,池城的帕拉丁自然是进不去,沈向晚遂道谢下车。一路坑坑洼洼,高跟鞋走的小心翼翼,按照门牌号,总算找到了。
她手伸过去,准备按铃,木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一步一步走进去,黑漆漆的走道,裂了漏着风的窗玻璃,却不透光,她借着手机的光看见最里面又是一间房。
心里发怵,叫了一声:“赖大叔?”
没有人回应,只有自己的回声和脚步声。
她大着胆子,再推开门。
黑房子,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找到开关的拉绳。
啪嗒拉开,昏黄的灯光中,床边躺了一个人,腹部插着刀,还在淌着血。
赖长国?!
她连忙拨打急救电话,坐在救护车上,脑海反反复复都是,谁要对付赖长国?为什么要对付他?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到了医院,沈向晚迅速填完了手术同意书,看着手术室上方的灯亮起来才觉心轻下来,刚坐下就被护士催着下楼缴费,这才想起身上没带钱。
护士看她面有难色,“赶紧回去取吧。”
正是午时高峰期,她家又那么远,正在犹豫时候,却正碰见一声白大褂的池城走过来。白大褂里面还穿着刷手服,显然是刚做完手术,在护士台前一边填写着什么,一边在跟护士交代注意事项。一转头,瞧见了她,“沈律师,你怎么在这儿?”
护士说:“这位是赖长国的家属。”
沈向晚连连摆手:“我……不是。我只是他的委托人。”
她这才想起来,这就是池城所在的医院,她现在坐的地方,还正是池城所在的心胸外科。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点头,瞅了一眼护士手里的单据,便知道了大概情况,跟她道,“走吧。我跟你去缴费。”
这绝对是雪中送炭。
沈向晚是万万没想到,他听到她是救赖其明的父亲之后,还愿意帮忙。遂笑得一脸谄媚,“回头一定要请你吃饭。”
他笑,“我可不敢吃你请的饭。谁知道又有什么要求等着我呢?”
她继续笑:“不会了不会了。”
“好吧。不过就是一顿饭,我想你也不至于了。满大街都是饭馆,也不一定卫生。刚好住得近,你亲自下个厨?”
她想了想,“也可以啊。”
交了费,池城就去忙工作了。
下班的时候池城正路过重病监护室,却看沈向晚还坐在陪护房里面。她手撑着腮帮,明明困得眼角都是泪水,却还硬撑着,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最后起身,帮病人调了调流量器。
他敲了敲玻璃,沈向晚转头,对他一笑。
他指了指走道,又用两个指头在另一个手掌上走了几步,又指了指她,意思是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她点点头,用唇形道等一等。
他等了一会儿,沈向晚脱下了无菌服出来,又对护士交代了几句,这才跟他一道出门。
一路还笑嘻嘻,“迟医生人不错啊。管接还管送呢。”
他也笑了笑:“谁让我是中国好邻居呢?”
他想起曾听护士聊天提过,这患者是急救中心送来的,据说还挺费周折,棚户区的巷道进不去车,几个医生愣是人力抬了半公里才抬上车。
他望了望车前镜里的沈向晚:“你这么劳心劳力又劳神,这个案子很有社会影响力么?”
她瞥他一眼,“没有社会影响力的案子,我就不接了?照你这样推断。你们做医生的,遇上没钱也没权的患者,你们就由着人疼死病死,不管了?”
他嗯了一声,“那可不一样。对我们来说,医生和患者并不是购买服务的关系。我们没有选择的患者的权利,我作为医生,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治好他。无论他是谁。而你们,是拿人钱财的。想干或者不想干,都有足够的理由。比起医生,律师会有更多的选择权。”
话说了一半,另一半却咽了下去。
他心里想的是:何况这年头,律师行业比医生行业还要水深,又是像沈向晚这样有点名气的律师,定然是不会接小案子的。如果这案子没利,那自然是能扬名。何必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
不过就是人的虚伪。
他瞧了瞧沈向晚,她已经闭上了眼,似乎并不愿和他讨论这个话题。
索性也就闭上了嘴。
第二天查房,护士将赖长国的体征数据递给他,他正准备走,却发现病人睁开了眼睛,是醒了,正要询问,哪想赖长国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出院,吵着闹着,护士拦都拦不住,正无措间,换好了无菌服的沈向晚正进来。
赖长国一看见她,两眼的泪水哗啦一下就掉下来了,苍老的手一下抓住了沈向晚的胳膊:“沈律师,我没钱呀,还住什么院!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活不了几年了,死就死了,死了算了!但你一定,一定要给我做主啊,还我儿子一个公道啊……”
语带哽咽,听来心酸。
沈向晚把赖长国扶回床上,温言温语地道:“说什么呢。钱这个你不用着急,就安心住着就好了。你儿子的事,我正在查,你要相信我,只要是真相就不会被掩埋的。”
后面又说了许多的话,温声细语,连池城听了也觉得恳切。
他却不能再听下去了。
转身跟护士交代几句,抬步就走。
老人的情绪终于稳定,沈向晚这才问道:“昨天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我回屋子,就看到有三四个人在翻我的房子,我就吼了一声你们干什么,然后他们就一刀子捅了过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们在翻屋子?”
“是。所有的柜子都拉开了,就连床底下都搜了个遍!”
“那您知道是谁么?”
老人摇头:“屋子太黑,没有看清。”
她哦了一声,又劝慰了老人几句,便出了病房,池城跟着她,问:“你准备干什么?”
她说:“再回事故现场看看,说不定能看出那些人在翻什么。”
池城也立刻脱下了白大褂,“我跟你一起去!”
那么危险,一个女孩子家,没有人保护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