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谋杀?”沈向晚后背发凉,“这么吓人啊?”
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谁要杀她。或者说,人选太多,她找不出来。
“算了。好在也没出什么事。我现在去护士台再叫个护士来,等下直接就去交费了。”他抬步就走,沈向晚一急,拦他的时候用力过猛,他手里的钱夹啪一下摊开着掉在了地上。
侧夹上,放着一张照片。
他一愣,他正要弯腰去捡,却被她抢了先。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照片里的女子明眸皓齿,娇俏甜美,只可惜,框在黑白的纸上,怎么也鲜活不起来。
总觉得这姑娘在哪里见过,但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这是……?”
他一把抢过自己的钱夹:“我妹。”
沈向晚舒了一口气,“早说啊。自己的老妹干嘛弄个黑白的照片?女孩子都爱美,你好歹给弄个艺术照啊!”
他叹了一口气,“她在很多年前就过世了。”
她愣了半响:“对不起,我、我……我并不知道。”
“没关系。真的已经过了很多年了。她活着的时候太痛苦,死了倒也是个解脱。”池城垂下眼帘,收敛了眸中的情绪,“刚才我为什么那么凶。因为池颜就死于一场医疗事故。就如刚才你所经历的一样,护士换瓶时没有将输液管排气,导致她呼吸衰竭,抢救无效……”
一向伶牙俐齿的沈向晚竟然哑口无言,只能讷讷重复,“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真出事了。”
他笑了笑:“要不,再请我吃顿饭?”
沈向晚点头,“行啊。请吃十顿饭都没问题,只是别跑太贵的地方就行。”
打完针就回了屋子。沈向晚打开电视,觉得太吵,干脆调了静音,换好睡衣窝在沙发里看案卷,总觉得嘴里空得慌,又去洗了个大苹果,一边啃一边工作,手扫过案卷上的名字,突然一顿。
受害人……池颜……
池颜!
再去看照片,就是池城的妹妹!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正愁找不到线索。受害人就自己冒了头。
起身,将案卷往茶几上一拢,立刻给池城打电话,响了很久却没人接,正准备挂断,那边突然传来了池城的声音:“沈律师,怎么?刚许的诺,明儿就打算执行了?说吧,请我吃什么?”
她本就不是啰嗦的人,但是这么开门见山地说也有些突兀,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你明天什么时候下班?”
池城说:“明天下午有一台手术,下班时间我还真说不准。这样吧。你就在律所呆着,下了班我去接你。”
沈向晚答应:“行。”
大冬天吃斑鱼火锅确实爽利,薄如蝉翼的斑鱼肉涮在辣劲儿十足的汤锅里,再沾进油碟,红澄澄的入口,满口都是酱汁的麻辣,还带着葱花、蒜泥与芝麻酱的回味儿。简直就是人生一大幸事。
池城坐在对面,笑嘻嘻地喝了一口菌汤,“我猜,你找我肯定有事儿。”
沈向晚撇嘴,“怎么看出来的?”
他挑眉,“看,我说吧,就是有事儿。”
“是有事儿。”沈向晚也就不兜圈子,何况说的是工作上的事儿,池颜又是池城过世了的妹妹,她的表情自然也就严肃了起来,“我是想问问你,池颜的事情。”
池城的表情也一瞬间转换,先前还笑吟吟,这会儿眉目都变得淡漠,他冷冷地瞧了沈向晚一眼,“你要问什么?你为什么会问她?”
火锅冒着腾腾的热气,将他的声音渐渐压了下去。这才让她觉察似乎谈这样的事情,应该找一个相对安静优雅的地方。但已经坐下了,也没得选择了,她也就将声音放大了些:“是这样。我现在办的案子的当事人,就是当年被指控侵犯你妹妹的嫌疑人的父亲。”
池城猛然抬起了眼睑,顿了顿。
突然拍下了筷子,起身就走。
沈向晚立刻也站了起来,想去拉他,“迟大夫——”
池城压根就没理沈向晚,一双大长腿走得极快,脚步带风。沈向晚跑过去,费了好大劲才拦在他跟前,“池大夫,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她知道除了池城这里,她没有别的突破口,所以语气就更加着急:“当年的判决本身就疑点重重!判决之后赖家备受指责,最后家破人亡!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事件发生之前,赖其明可一直是好学生: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勤工俭学的情况下课业全优,和你妹也是公开的情侣关系,怎么可能会强奸你妹?你不觉得十分可笑么?
沈向晚一时激动,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用力甩开她的手,语气十分激动:“沈律师!你别以为你办过几个了不起的案子,就能做现世宋慈了!当年的强奸案已经盖棺定论,罪犯就是赖其明!他伤害了我妹的感情,还丧心病狂地强奸了他!他就是该死!他和他家人所遭受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你想让我给你讲当年的事实?我告诉你,这就是事实。”
“我……”
沈向晚刚要说话,池城举起右手来,一下就打断了他,“还有,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那么多冤假错案,但是对我妹的这个案子来说,法官认定的事实一点没有错,判决也一点没有错。”
池城气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右手合拢又张开,最终还是将食指指向了她:“哦,也不是一点没错!是判轻了!八年的有期徒刑,对于那个禽兽来讲,实在是太轻了!如果我是法官,我一定判他个十年二十年,无期死刑都可以,最好把牢底坐穿,永远不要再出来祸害别人!”
一向伶牙俐齿的沈向晚竟然哑口无言。
是她的错。
她低估了当年事件造成的伤害,更无法逼迫池城给她讲述事实,她看着他微颤的嘴唇,还有微发红的眼眶,甚至刚才的声音都在抖,只是害怕任何的言辞都是二次伤害。
他的妹妹,也就是当年的受害人,毕竟死了。
丧亲之痛的感觉,她也曾切身经历,才更感同身受。
可,“万一呢?万一赖其明就是被冤枉的,罪犯另有其人呢?连眼睛都会骗人,你又怎么知道,判决书有没有骗人?他父亲申诉多年,只是想给他儿子讨一个公道!公道而已,无论判对判错,对你都没有任何损害。但如果真的判错了,赖其明根本就没有强奸你妹,却坐了那么多年的牢,最后还死在了监狱里。那不是让无辜的人蒙冤寒心,让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吗?”
她的眼神真挚而诚恳,“我做了那么多年律师,我自问没有背叛我当年的宣誓,我也决不会以任何理由,把我的知识用于任何有损于法律人的道德信仰和尊严的目的。我所想的,只是如何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不合法不合规的事情我不干,违背良心的事情我也不干。所以,我想请你相信我,将当年的事情,告诉我,好吗?”
短暂的静默之后,他整了整情绪,平静地对她点了点头,却依然是拒绝:“你要我替赖其明说话,替他喊冤……对不起,我做不到。”
沈向晚已经词穷:“你……”
池城转身就走,几步之后,却突然定住脚步,看着她,怒极反笑:“沈律师,认识你之后,我也百度过你。金正的招牌之一么?凭借江莲青和方译桓的离婚案,而声名大噪。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国内三大律所晋城分所的高级合伙人了。真是厉害。”
沈向晚抬起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他缓缓地说:“你刚才说,你从没做过有损于法律人道德信仰和法律尊严的事情,是吗?”
“是。”
“那你哥,沈牧彦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方译桓的秘书在法庭前,打你三巴掌,又是怎么回事?”
“你当天魂不守舍,前言不搭后语,又是怎么回事?”
三句问话,中间都是略有停顿,却让沈向晚面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想了想,她才解释:“我也是人,我也有亲人。我希望让我的亲人少受伤害。在这个前提下,我才是个律师,沈牧彦才是我的委托人。只要我还活着,没倒下,我就会把工作完成,为委托人谋取最大限度的权利,包括自由。这没有什么需要指摘的。”
“至于检察官怎么诉,法官怎么判,这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我只能说,犯罪了,自然要伏法。我也不会动用不正当的手段去改变判决。”
她叹了一口气,“而最后的结果,我相信你也看到了,我的哥哥做了牢。就是这样。”
“好。你要保护亲人,对,这很好。你觉得你没错就好。”沈牧彦顿了顿,“同样的,我也要保护亲人,即使她已经不在世了。沈律师,我欣赏你巧舌如簧的能力。但是做人不能太双标。”
他迈步,推门就走。
沈向晚郁闷地闭上了眼,好半天,才转身回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