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越下越大,暴雨遮云蔽日,倾盆而下。
沈向晚一下就浑身湿透。
风雨交加中,她不知道去哪里,身上没有包,没有手机,却一直在跑,终于看见了前方的车,也顾不得许多,整个人就拦在了马路中央。
保时捷紧急刹车,男子打开伞下了车,一看是她,也是一惊:“沈律师!”
她想不起这个男子是谁,只是觉得头好晕,勉强发出声音:“求你,救我……”
就失去了知觉。
苏浚将她抱上车,一边不停给方译桓打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人发生了什么?沈向晚怎么会这样狼狈?
不是先前要他来送钥匙么?
不是说要把芸苑给她么?
先前还在电话里跟他讲:“一个女人在城市打拼,不能没有容身之处。和兄长挤住,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把钥匙带来吧,我想把芸苑的房子给她。”
好心好意送钥匙,却又怎么会变成这幅场景?
……
找了阿姨给沈向晚换衣服,吹头发,包扎额头,等了许久,她才醒转。
苏浚把热水杯递过去:“好些了没?”
沈向晚这才想起他是谁:“苏浚?”
“是我。”他也是老江湖了,只字不问原因,只是笑着把钥匙递给她,“这是芸苑那栋别墅的钥匙,还有其他的证件都放在桌子上了,你改天把户过了吧。那房子就给你了。”
沈向晚心知肚明,却还是问:“为什么会给我?”
他说:“那怎么办?我下星期就要出国了,房子还没卖掉。你是方译桓的朋友,至少信得过。那,就送给你吧。”
苏浚笑得一脸灿烂,“你要想给我钱也可以啊,先攒着吧,攒够了再给。”
她看着手心里的钥匙,吸了吸鼻子。
转头问苏浚,“你告诉我实话,这房子,不是你的吧?”
“这房子……”
“装潢这么好,地段也这么好,物业和小区环境都这么好,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她盯着钥匙扣上的小熊看,“从里到外都那么合心,就是钥匙扣都像专门为我买的,邻居……那个邻居,也真是用了心思!”
苏浚说:“你别多想。”
“方译桓给的房子,我不要。”
“这房子跟方译桓没有关系。”这话说出来,苏浚自己都觉得没有可信度,“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等回国,说不定我还会把这房子要回来。你就安心住下。”
她起身,把钥匙放在桌子上,“我说过,方译桓的房子,我不会要。”
苏浚还要再劝她,她立刻开了口:“能不能借一下电话?”
苏浚把手机递上。
她拨号,努力抑制住哽咽,“哥,我在芸苑。你来接我吧。”
苏浚说:“我知道你对译桓有偏见,但他真的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沈向晚不评价方译桓,而是笑了笑:“芸苑我不太熟悉,外面又在下雨。能不能送我到小区门口?或者借我一把伞?”
他转身去拿了件厚外套,给她披上,又打开伞,“走吧。”
沈牧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她这样狼狈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向晚,你额头怎么回事?”
她说:“我自找。没事。”
车一路在外环奔驰,外面的风雨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沈牧彦再也没问,打开了音乐,CD里放着轻音乐,石进的《夜的钢琴曲》。
舒缓的曲调,她终于松懈。
多天未合眼,这刻终于禁不住,睡着了。
然而,一下车,坏事接踵而来。
三个穿着警服的男子早已等在家门口,对他们出示了警官证和搜查令,“这位就是沈牧彦了吧?我们有一起刑事案件需要他协助调查。”
咔嚓两声,沈牧彦的手就被冰凉的铁铐铐住,沈向晚惊惶叫了一声:“哥!”
沈牧彦反而在安慰她,“别怕,别怕。”
她怎么可能不怕?
“你们等等!我、我去取个东西!你们一定要等等我!”
她飞快跑上楼取律师证,想要跟过去,但没有人理她。
她几乎是狂奔着跑下楼,却只看到了他的身影一闪而过,然后墨蓝与白色相间的警车鸣笛呼啸而过,红色的大灯闪闪烁烁,在夜色里格外刺目。
沈向晚哭不出来,只是穿着拖鞋在后面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只是心里有什么在下沉,她害怕,害怕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针一针细密的雨,让她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拖鞋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她赤着脚,夜色里仿佛一抹鬼影,她只是不停在尖叫,叫着:“哥——哥——!”
泪水滂沱,视线朦胧,终于跌了过去。
她像找不到家的小孩子,双目迷茫。
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恢复记忆。
在医院的时候,发烧的时候,还有被方译桓掼到床上的时候,那些凄楚和痛苦,突然像一蹿火,一下子将所有的记忆引爆,六年前、六年后的点点滴滴,清晰的,不清晰的,纷至沓来,如洪水猛兽。
全部都拼凑齐全。
她无处可躲。
所有的记忆,六年前的绑架,六年前母亲的离去,六年前亲眼见到自己的孩子引产而出,却被告知凶多吉少……
她记起了曾那样深刻爱上的人,曾以为可以信赖托付终生的人,恍然发现他竟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曾是伤害自己、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
她记起了曾用生命爱上的人,用最恶毒的话语,用最尖刻的声音,跟她提着分手,“你别给脸不要脸了!曾经喜欢你,不过一时冲动,生理反应而已,但上都上过了,还有什么新鲜呢?”
她记起了父亲恬仲峰不认她,一耳光甩过来,破口大骂:“恬家根本就没有你这个女儿!私生活不检,败坏门风,与下三滥苟且,还怀下了孽种,你还要不要脸啊!你敢进恬家的门,我打断你的腿!”
她记起了自己瘫跪在护理床边,抱着已经淤青的婴儿,苦苦哀求医生,“求求你救活我的孩子,让我做牛做马都愿意,这是我亲生的骨肉,痛了整整九个月从身体里割下来的肉啊。她怎么会这么淤青冰凉呢,她没有死,不会死的,求求你发慈悲,救救她……”
她想过自杀,想过最痛快也最残忍的卧轨,她半夜躺在冰凉的铁轨上,就等着火车呼啸而过,将她碾成血肉模糊。
但火车都不愿遂她的愿。
她也想过逃离,可能逃到哪里去呢?她认识谁?谁又肯帮她一把?
没有人,冰冷的伦敦冬日,偌大而陌生的城市,所有行色匆忙,但她只是一个人。
最后没有医药费,她被赶出了医院,身着单衣,在气温零下的英国街头,冻得嘴唇牙齿都在打颤,她无处可去,终于晕倒,终于解脱。
方译桓,你说,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
方译桓,你说,如果不爱,就别招惹。既然招惹,又何必钝刀割肉,一寸一寸地剜。
方译桓,你指着自己的心说,我这里,肉长的,禁不住。
谁又不是?当初做下丧尽天良的事情,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将我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心是肉长的,我的人,也是肉长的。
禁不住。
雨下了一夜,她就在雨中坐了一夜。
凌晨的雾气终于消去,她撑着手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呼了口气,让自己终于不那么狼狈。
拿起了电话,给方译桓打电话,始终关机。
后来他终于把电话打来,“沈律师。”
她却阴鸷一笑:“方译桓,六年过去,别来无恙?”
电话那边,久久不言。
许久,只是一声低诉,“你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那么久的时光,你终于回来了。
他觉得疼,眼睛疼,心脏疼。
“嗯。回来了。”她也笑,笑声阴森,“回来找你了。”
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眼泪在风中一点一点变冷。
而那边,方译桓坐在桌前,摸索着相框里的明眸笑靥,突然笑了笑。
这一天,早晚要来的。
是死,是活,都会来的。
情债,要还。欠的命,又怎么能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