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晚上没怎么睡,拿起手机想要给方译桓发短信,说些什么,斟字酌句了许久,终究没有发送出去。她本来就是要报复他不是么,还需要跟他交代什么?
半夜去上厕所,路过方冬冬的卧室,听见里面有声响,便住了脚步。
轻轻推了推门,光线透出来,方冬冬正在打电话。
“爸爸,妈妈说要带我走,我害怕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因为周围太安静,电话里方译桓的声音也那样清晰:“不会的。妈妈和爸爸一样爱你,怎么舍得让冬冬见不到爸爸呢?”
小胖子的语气格外委屈:“可是爸爸我害怕……我想我们三个人在一起。”
“会的,会的,爸爸这段时间太忙。没有时间去看冬冬和妈妈,等过段时间,一定去看你们。”方译桓的笑容听来格外温暖,“妈妈要带你走,你可以先跟妈妈一起。不用担心。”
小嘴撅了起来,“可是……”
“你要相信,无论你们到了哪里,爸爸都会找到你们的……”
“真的吗?”
“真的。”方译桓还是笑,“就像风筝啊。你和妈妈飞呀飞,但爸爸不会担心你们不见,因为手里一直握着线哪。”
无论你们到了哪里,爸爸都会找到你们的……
就像风筝啊。你和妈妈飞呀飞,但爸爸不会担心你们不见,因为手里一直握着线哪。
站在黑暗中,沈向晚已经泣不成声,捂着嘴巴,尽力不让自己太过失态。
可方冬冬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唤了一声:“妈妈?是你吗?”
她不敢应答,只能落荒而逃。
她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方译桓。
如果他真面目如此,她们又何来那么多波折。
可多么想,就在这虚假的温暖中,过一辈子。
心中所有的防线全然崩塌,她已经不能再做任何伤害孩子和他的事情。因为她会愧疚,她害怕自己愧疚。
翌日的车准时等在了门口,她牵着方冬冬上车,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想不想去看看爸爸妈妈认识的地方?”
“想。”
多年未去,其实她也快记不清学校的样子了。
冬日的伦敦,并不是刺骨的寒冷,温带海洋气候让空气多了些湿润。校园里,高高挺立的乔木早已落叶,可教学楼周围到处都是学生撑起的高高的篱笆木,粉嫩的花朵点缀在葱郁的绿色之间,密密匝匝,在这样苍茫的时节这样生机。
从叶隙望过去,是空空旷旷的篮球场,并没有学生在打比赛,却有人坐在篮球场边缘看书,一声一声的朗读着。她还记得方译桓在这里给她念诗,“Iloveyouonce,Iloveyoutwice,Iloveyoumorethanbeansandrice.”
初见你时,倾倒我心;再见你时,一如从前;日日爱你,烟火如斯。
好像是一部电视剧的台词,具体是什么她真是忘了。但这首诗朗朗上口,叫人难忘。
他还给她写过许多诗,都不甚讨喜。他毕竟是金融,遣词造句真是难为他了。
学院的主楼之后,是苍翠的草坪,她还记得自己的初吻就是在这里,和方译桓,当时两个人都好紧张,她瞪大了眼睛怎么也不敢闭上,他英俊的眉目就那样清晰。
她还记得他陪她带家教,给她补英语,还记得他在这里打过篮球,他打篮球的时候穿着白色的大T恤,上面是三个汉字,“我是猪。”
她就坐在下面,白T恤上写着一行中文,“我是饲养员。”
还记得当初买这个T恤的时候,他死也不愿意穿的表情,后来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也只能乖乖投降。
反正是在英国,会汉语的人还是少。
饶过学院主楼,在一楼阶梯教室的第三个窗户下面,跪了下来。
她还记得,这里埋着方译桓给她写的情书,都被她放在了时光胶囊里。
衣袖沾染上了泥土,两个大拇指的指甲也劈了。
终于被她挖出来了,是个椭圆的铁盒子,外面已经生锈,带着腐霉的气息,让她眼眶有些鲜红。
里面是一张一张的彩纸,上面的字迹因为时间久远,已经褪了色,晕染开一圈一圈的模糊。
但仍能辨认出那工整的笔画。
取出一张纸条,是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If thou must love me,let it be for nought/Except for love's sake only.Do not say/`I love her for her smile...her look...her way/Of speaking gently,...for at rick of thought...
如果一定要爱我,就别问为什么/只为了爱,别说/
“我爱她的微笑,她的容貌,她的一切/那轻声细语,那蕙质兰心…”
下面是她的批注,她像一个老师在改小学生作文:这些都不能说,那要说什么?
其实找这首诗都让他费了不少脑筋,她还不满意,因为不是他所作。
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她不再报复了,不再带冬冬离开了。
世间有那么多悲欢离合,活着已经那么不容易了。她的母亲死了,他的父亲死了,她和他也差一点就死了……透过模糊的视线,她似乎已经看见了母亲温暖的双手,**着她的脸颊,轻声细语:“放开吧,孩子,放开别人,也放开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正午的太阳透过叶隙打下来,她这才起身,转过身,唤着冬冬,却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冬冬呢?
“冬冬?”
没有人应答。
她连忙将那盒子塞进包里,连身上的泥土都来不及拍,只是唤着,“冬冬!”
四周都是大学生,哪里有小孩子的身影?
她心急如焚:“别跟妈妈躲猫猫了,快出来。”
“别吓妈妈。要不然妈妈可就生气了。这个一点儿也不好玩,快出来。”
没有回应。
“冬冬。你在吗?你要是有意骗妈妈,那妈妈就永远都不理你了哟。”
还是没有回应。
只有草木窸窣的声响。
她的心咯噔一沉,冬冬是个懂事的孩子,如果在附近,一定会回答她的。
附近没有,她沿着来的路,一路喊一路望,依旧没有。她一直绕着大学城转,几乎将大学城翻了遍,还是没有冬冬的影子。她不相信,一路都拉着学生问:“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六岁的华裔孩子,蓝色小西装,蓝色小皮鞋?”
摇头摇头,还是摇头。
她给方宅打电话,保姆说:“小少爷?小少爷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没有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