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彻底凉了。
努力让自己镇定,“如果冬冬回来,请告诉我一声。”
但怎么可能?一个六岁的孩子,在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情况下,能够自己回家?
但冬冬那么聪明机灵,不会无缘无故跑掉的。
一定在,一定在的,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苍茫乱撞,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偌大的伦敦街头,她要怎么去寻找一个小小的孩子?
城市已经霓虹初上,路人的眼里泛着街灯的光,她一直在喊,嗓子已经发不出声,眼睛也花得看不清,但怎么能相信,她把冬冬丢了。
雪花纷飞,她觉得寒冷刺骨。
她不敢回方宅,但必须回去。保姆看她失魂落魄地回来,也是一惊,“小少爷呢?”
沈向晚站在院中,眼神如死灰,只是摇头。
保姆又问了一遍:“小少爷呢?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原本挺直的身影,突然低了头,膝盖像被人打了一拳,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眼泪刷刷就往下掉:“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方先生。我把冬冬丢了……”
保姆被这消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连连后退,嘴里一直在喃喃着:“我要去报告方先生,我要去报告方先生……”
保姆握着电话的手一直在发抖,方冬冬是她一手带大的,虽然不是她的孩子,却依然感情至深。
“方先生,是我。沈小姐回来了,但冬冬没有回来,她说……她说,她把方冬冬丢了……”
后面说了什么,沈向晚已经听不清,只是双眼昏花,终于晕了过去。
仿佛过了很久,黑暗中有了一丝光亮,是一双小肉手,握着她的冰凉的手,咯咯笑着,“妈妈哪里疼?冬冬帮你揉揉。”
“有冬冬在,没人敢欺负妈妈。妈妈的心,不要疼了。”
“可是爸爸我害怕……我想我们三个人在一起。”
她还没有满足小家伙那么微薄的愿望,他就不见了。
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醒来,一切就好了。
但不会,这场梦,只会越来越可怕。
因为天气原因,所有飞往伦敦的航班都已取消,方译桓在机场整整等了十二个小时后,才坐上飞机。
到达希思罗机场,已经是第三天。
而就在当天早晨,BBC新闻台就已经发布了消息,中国驻英国大使馆也一直在试图联系方译桓,只是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等他终于落地,第一个电话就来自驻英大使馆:“请问是方译桓先生么?”
“我是。”
“我非常遗憾地告诉您一个消息,希望您做好心理准备。”
冥冥之中他猜到了什么,心仿佛沉入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去,身体僵硬地要握不住手机,可这么多年的经历让他声音如常,“请说。”
“今天早晨,在伦敦大学伯贝克学院主楼附近,发现一具六岁左右的亚裔男童尸体,初步辨认,有可能是您的孩子DarrenFung。伦敦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不排除有谋杀可能……”
他的手捂住了薄唇,已经听不下去接下来的话,只是问:“冬冬现在在哪儿?”
“在TimberMortuary,是否现在过来确认遗体?”
黄色的计程车一路往东,车窗外是白茫茫的雪和白茫茫的霾,依稀能够看见渐次林立高楼的灯光,那么遥远。他把手撑在车窗沿上,捂住了薄唇,才没让自己失声,可眼眶一直是酸涩的,从视线里望过去,车窗的水汽一层叠着一层,越来越模糊。
他出示了身份证件,有穿白大褂的人将他带进了走廊的尽头。
黑色的袋子被法医缓缓地拉开,映出了一张白皙稚嫩,已经泛出了微青的脸。
是他的冬冬。
胸前有一连串的黑点,是为了治疗他的先天法络四联症而留下的手术刀口,那时候他四天四夜醒不来,他就抱着冬冬,在病房里整整呆了四天四夜。那时候他还不会说话,醒来就一直哭,他知道冬冬是疼,可他有什么办法。
一个大男人,也是心疼的掉眼泪。
下巴有一颗小疤,是他四岁的时候,在迪士尼乐园摔得。他一路抱着冬冬不说话,又生气又心疼。倒是冬冬摸着他下巴的胡茬,笑:“反正以后跟爸爸一样,会长胡子的。有什么呀?”
他身上的蓝色小西装,蓝色小皮鞋,还是他买的。一套六万五,只要冬冬喜欢,贵点又有什么关系?
冬冬那么小,在黑色的厚塑料袋中,显得那样单薄。
袋子就放在冰凉的地板上,他不冷吗?
他只是捂着薄唇,拼尽了全力捂住了薄唇,可薄唇还是在抖,连带着整个人都在发抖。
沈向晚终于赶来,看着冬冬的遗体,连连后退,惊叫着,“这不是冬冬!这不是!怎么会是冬冬!冬冬还活着的,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孩,遇上任何情况都能机灵逃脱的……这不是冬冬……不是的……”
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为了找冬冬几乎滴水不进,要不是医护人员扶着,她几乎要晕过去,可眼前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根本不可能发生。
她转身就跑,却被工作人员拉住了,她疯了一样地问着:“你们有没有见到我的孩子?冬冬?他穿着蓝外套,蓝鞋子,大前天还在的……”
工作人员一再确认,“沈小姐,请你节哀顺变,对于这个结果,我们也很遗憾……”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问着他,“译桓,译桓,快去找我们的儿子啊,这里的不是,这里的不是……”
他却觉得这么可笑,一掌拍在桌上,桌子咔哧一声响:“够了!你不用演了!冬冬已经死了!”
她愣了半响,“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她还是没有反应,他将她猛然拉起来,拖到了冬冬的身前,咬牙切齿,“就在这里!你好好看看!被你害死的!”他指着冬冬的遗体,用从来没有对她用过的口吻,一字一句,“我们的儿子?是我的儿子!你生他,没有养他!他姓方,不姓沈!从出生开始,这孩子就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你凭什么在这里哭,你用什么资格,用什么身份在这里哭!”
沈向晚被这问话逼得哑口无言,“我……”
“如果不是你想要报复我,你看都不会看这个孩子一眼!更别说千里来英国寻找!如果不是你自私自利,想要和我争夺抚养权,你不会想要带他走!如果不是你的粗心大意,他这会儿还在学校好好的上学,根本不会死!”
他眼泛泪光,“恨我是吗?想让我痛是吗?处心积虑,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的财产,毁了我的一切,就是想让我万劫不复是么?好,我告诉你,你做到了!”
他掐着她的胳膊,带着她整个人也在颤抖,那闪烁的眼光,一如死灰。
却还是放开了她,背过身去。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时间都要停止,沈向晚跪了下去,在他的身前,拽着他外套的下摆,“对不起,译桓,是我对不起你……”
但他只是愣愣地瞧着沈向晚,一言不发。
她一直在磕头,一下比一下沉重,咚咚咚,几乎要把额头的骨头都要瞌碎。
“译桓,对不起,如果这样能够让你心里好受一点,译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磕头有什么用?
下跪又有什么用?
他的冬冬,再也不会回来。
他只是摆了摆手,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陪同的大使馆人员拿着牛皮纸袋,将冬冬的遗物一件一件交给他:“一张学生证,一部手机和手机卡,三枚串在一起的钥匙,还有一颗作为证物的38毫米口径的子弹……”
他握着那牛皮纸袋,站到站不稳,这才坐在医院的板凳上,捂住了整张脸。
明亮的走廊里,一个大男人的肩膀不住抖动。
安静的午夜,拼命压抑的呜咽,终于抑制不住,一声一声,从指缝中发出。
可医院还是空旷,灯光还那么明亮。
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