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一惊。
抢了一步上去,捏住那人的脸仔细一看,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死了。”
朱高煦点点头,并不在意:“处理好,别丢在路上吓人。”说着像是想起什么,赶紧转回头看了林浅月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浅月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惶恐。
应该是错觉吧。
他这样运筹帷幄,怎么会有惶恐这样的情绪出现……特别是对着自己,自己又不是皇帝……林浅月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眼,路边的那些黑衣人已经消失,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只有一批人站在边上没动,像是等着善后的。
“走吧,我们还要赶路。”朱高煦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地上的尸首,往前走了一步之后,突然又停了下来。
“你怎么不动?”他奇怪地看了林浅月一眼。
“哦。”林浅月这才反应过来,回身就要上车。刚走出一步,手臂却被他一把拉住。她吓了一跳,回头惊异地看他。
朱高煦轻咳了一声,神色有些不自然:“你的车不能坐了。”他举起另一只手,指了指林浅月的车子。
刚刚和黑衣人打斗的时候,车子上溅了不少血。不要说坐了,光是靠近一些,就闻到极浓的血腥味儿。
自然是不能再坐的。
“先和我坐吧。”朱高煦开口,“等到了驿站,再加辆车。”
林浅月看看那辆全是血的车,无奈的点了头。朱高煦这才露出一抹笑容,脚下的步子轻快不了不少,一路拉着她过去。
小顾跟在后头,等她上了车,才折返到另一辆车去。
等上了车,林浅月才反应过来这车与方才自己坐的确有不同。
自己那辆车里十分简陋,而这辆车看着差不多,但内里却完全不同。她实在有些不明白,明明看着大小差不多的车,为什么内部空间能大出这么多来。
车厢上都用软布包了,车下可能还加装了别的什么,在路上行驶的时候居然半点颠簸也没觉得。软布包过车厢之后,外面的杂音也传不进来,显得安静无比。
连在一边车厢上还有一个小桌子,桌子下有几个暗格,显然是放着东西的。桌上有一处凹陷,里面放了一套茶壶茶杯。车子走起来,那壶杯稳稳地在里头,动都不动。
车里甚至还熏过香。
并不是寻常的香,香气淡雅,十分好闻,林浅月微微拧了眉头,这香味儿她似乎有些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儿闻过。
这种香味儿……像是混了很多种的味道……
“怎么?”看她面色有异,朱高煦一面开口问她,一面帮她拿过两个软枕放在里面,让她坐得舒服些,“是不是刚刚吓到了?”
“没有。”林浅月摇头,她在里面坐好,那软枕上也是淡淡的香气,“只是有些累了。”
“先用些东西吧,起得早,只怕你饿了。”朱高煦给她倒了杯茶,又从桌下的暗格里取出四色点心放在桌上。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林浅月果然觉得腹中饥饿。
只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看她不动,朱高煦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自己先从盘子里夹了一块龙须酥。主人动了,她才好意思动。
龙须酥配上淡淡桃香的清茶,甜而不腻,一盘子很快就下去了。
胃里有了东西,人便觉得舒服很多。
朱高煦又给她添了杯茶,道:“喝点茶吧,等回头到了驿站,再弄点儿好吃的。”他往外面看了一眼,“快天亮了。”
林浅月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此刻夜幕已经渐渐褪去,太阳挣脱厚重的云彩,慢慢地从天边跳出,与往日的橙红不同,此刻的太阳如同病了的少女,惨白着一张圆脸,无力的垂挂在天空,病恹恹的,教人看了打心里不舒服。
看她一脸疲倦,朱高煦从一边儿又抽了条毯子递给她:“先睡会儿吧,等到地方我再叫你。”他声音很是温和,和刚刚那个一脸冷酷的汉王似乎完全是两个人。
林浅月不由得抬头看他。
他背着光。
浅浅的阳光从车窗外照射进来,给他身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芒,光线让他脸部的线条柔和了许多。他唇边带了淡淡的笑意,望着她的目光中似乎有一种别样的暖意。
林浅月被他看的怔了怔,有些慌乱的低了头,轻轻应了一声。
虽然不能睡下来,但靠在软枕上,背后的车厢又用软布包了,所以并不难受。林浅月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靠上去闭了眼睛,车子摇摇晃晃间,她居然也睡着了。
不但睡着了,还睡得极沉。
周身似乎都被那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先前还觉得烦躁不安,慢慢的就变得安静下来。紧蹙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朱高煦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本书。
却并没有看,只定定地望着她的面庞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到林浅月动了动,身上的毯子掉了下来,他才回过神,伸手帮她盖好,动作极轻,生怕把她给惊醒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马车在剧烈的颠簸了一下之后,猛地停了下来。林浅月的头一下子撞在车厢上,虽然车厢包了软布,可撞的剧烈,还是让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尖细的嗓音便从车外传入她的耳朵,在睡意正酣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无疑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林浅月只觉无数的苍蝇在耳朵边上打转,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闭嘴!”
一句话冲口而出。
再抬头,迎上朱高煦错愕的眼神之后,她才突然反应了过来。方才睡得迷糊,一下子竟然忘了身处何处……这会儿看到朱高煦的脸,她整个人顿时一僵,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定住了一样。
朱高煦很是善解人意的转回头掀了车帘,林浅月从他身后看过去,只见车前站了个面色白净的红衣人,胸前绣了朵团花,头上戴了顶乌纱小帽,束了犀角带。见朱高煦掀了车帘,连忙深深的作了一揖:“奴婢叩见汉王殿下,殿下万福。”
朱高煦盯着他看了两眼,眉目之间闪过一丝不耐烦,却硬压了下来。
他这个样子林浅月很少见到,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那人自称奴婢,再看看衣裳……想必是宫中的宦官,以朱高煦的身份居然对这人……忍耐?她不由得揣测起那人的身份。
这人……莫不是皇帝身边的?
而此处离长乐港其实并不是很远,不知道车子走了多久,但统共不过几个时辰,也走不了多远。这人……莫非是从京师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朱高煦又看了他一眼,缓声开口道。
“奴婢本在驿站……接到飞鸽传书,说殿下来了,奴婢怎么敢不迎接?”那人直起身子,脸上带了抹笑容,只是这笑容看在林浅月眼里,总觉得有些僵——像是刻意拉出来的笑,皮肉分开,虚伪得很。
朱高煦眯了眯眼睛:“你在驿站?”他像是漫不经心一般,“我皇兄派你去哪儿?此处……是往长乐港的方向,你可是要去长乐港?”
皇兄……
林浅月又是一愣。
他的皇兄?那不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也派人去长乐港?莫非……她下意识地想到了那吴百户,莫非也是为了那吴百户去的?
那人已经应了声:“奴婢正是往长乐港去。”他顿了一顿,像是解释,“太子妃殿下有一船货近日要到港,东西贵重,娘娘不放心,派了奴婢前去监船。”
朱高煦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快走吧,可别误了皇嫂的事情。”
那人却还是站着不动。
朱高煦皱了眉头:“怎么,你还有事?”
连林浅月都明显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那人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又行了个礼,开口道:“奴婢是想问问,前路是否安全?”
不等朱高煦开口,他又接着往下道:“奴婢来的时候,路上颇为不太平。沿途遇上了好几拨路匪,只怕殿下这一路回去,也是不得安宁的。”
语中多有暗示。
回答他的是根银鞭。
苏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听那人这话一说,顿时沉了脸色,手中的银鞭“唰”地一下就卷上了他的脖颈:“若是殿下不得安宁,你也不要想活了。”
那人被银鞭卷着,却丝毫不惧:“殿下之前真的没遇到事情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朱高煦终于再度开了口:“苏起,放了他。”他起身下车,苏起立刻防备地往他身边站了过去。
先前朱高煦坐在前头,正好将林浅月挡在身后。现在他这么一让开,那人一下子就看到了林浅月。在看到林浅月的那一刹那,他的脸上顿时飘过一抹惊异,不由得向着她多看了几眼。
林浅月看得清楚,他脸上的那抹惊异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没有想到车中居然还会有人。不过那人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只当她不存在。
“殿下。”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了件东西托在手心。
朱高煦本来还没在意,可看到那东西之后,身体明显绷直了一些。
林浅月离得远,看得并不是很清晰。
可仍旧大约能看到一些。
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一颗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