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有些担心,望向江潮。在范宇如此看不惯她的情况下,准确的来说,不是看不惯,而是鄙夷和痛恨。让范宇闭嘴不去告密已经不易了,她不能要求更多。
江潮不负她望,不放心地问道:“碧瑶没有看见什么吧?”
范宇容忍了一个半魔奸细,连带着对江潮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说话的声音不阴不阳的。
“小江大人,你莫非信不过属下?”
江潮脸色颇为阴沉,正要动嘴说什么,被旁边的叶倾拉了一把,他改口道:“自然不是。”
叶倾松了一口气,拉着江潮走回坐榻,两人重新坐下了。
“不要为了我伤了和气,无妨。”叶倾叹息了一声,“我自己也很清楚,我做的事情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罪无可恕的。”
她在青云镇生活了这么多年,半魔种种劣行,她清楚不过。乱世之下,百姓们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半魔只要出没,立刻就是一片惨淡之色,郊外荒凉空无一人,城中人心惶惶。
叶倾同样惧怕半魔,也不信任半魔,后来是怎么变的,她都快要不记得了。曾经她以为她和所有的人族百姓是一样的。但在进入铸剑司,听说了被镇压的饕餮的故事之后,她愕然发现,自己的立场并不如想象中坚定。
世人恐惧、抑或痛快,最多是感慨,但同情饕餮这种事情,哪个人族会如此?
叶倾知道自己的想法要不得,却控制不住自己。而在后来得知那些烂杀残暴的半魔只是嗜血派的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知道你还……”江潮欲言又止。
叶倾摇了摇头。
江潮送叶倾到了厢房,这是离书房最近的一个厢房,拐角就到了。这个昔日的纨绔子弟并没有如以前嬉皮笑脸,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多少,安顿好叶倾之后就要转身离去。
叶倾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轻轻合上门,微微下垂的眼帘遮挡住了眸中情绪,但能看到他眉心拧起来的褶皱和抿起的唇角。
江潮并不如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实际上他焦虑到暴躁。
合上门后,屋内就陷入了暗沉中,如果是以前,细致入微的江潮不会忘记点烛这点小事的,肯定打理妥帖,今日却是忘记了。若果不是檐下的灯笼,就一点光也没有了。
叶倾骤然感到孤独,心里像是被扯开了一个洞口,冰冷的风倒灌而入。
江潮尽管愿意帮她,心理上却不认可她所做的事情。
叶倾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太师椅上,仰头靠在上面,手指动了一下又放弃,放任自己陷于黑暗中。
须臾而已,江潮重新走了回来,修长的影子映照在窗纸上,他敲了敲窗户,低声说道:“倾倾,好有一句话我忘记说了。”
“你说吧,什么时候你变得犹豫起来了。”
外面的江潮笑了一声,然后说:“对不起。”
叶倾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轻声说:“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无需如此。”
江潮又笑了一声,说道:“不管怎么说,你的要求我会帮你达到,你在江府中的安危我竭尽所能保护,但是我希望你在府内半魔有所来往。”
这意思很直白,就是说不要把那些祸害引来了。
叶倾心中抽了一下,很快也笑了一声,鄙视地说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我不会的。江府的安危记挂在我的心上,我不会对此有半分不利的。”
“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那些半魔。好好休息吧,我走了。”江潮对她说话一向坦诚,叨叨叹息道:“再不睡觉,一会儿又得起来上朝了,命苦啊命苦。”
叶倾噗嗤一声笑了:“差些忘了你还有这等正经事儿。”
“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闲散人而已。你师……”江潮连忙住嘴,“真走了。”
脚步声远去,一切归于寂静。
叶倾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垮了下来,她揉了揉脸颊,只觉得笑得有些累,还是面无表情比较轻松。
她知道江潮想说什么,江潮以前就说过几次,大致意思就是这样——
“你觉得我玩世不恭,风流多情,所以从无正事。而你师父寡言少语,便是认真。其实不对,他只是无情而已。”
……
一夜未眠,叶倾在椅子上呆坐了到了天明。
翌日,江九领了一个侍女莲子过来,照顾她的起居,叶倾见莲子神色虽好奇,却无别的情绪,点了点头。
莲子是个手脚利落的,很快就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叶倾舒舒服服泡了一个澡,心里的压抑和郁气一扫,精神气都好了不少。走出隔间后,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子,供她享用。不远处的书案上,貔貅装的小香炉静静燃烧,白烟袅袅,散开一片静谧幽香。
叶倾挺满意的,用过膳后,问侍女:“江潮上朝回来了吗?”
莲子摇了摇头。
“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呢?有没有什么传言?”
莲子“啊”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叶倾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哑女。叶倾刚见到这个侍女,还有些愕然,江潮信任的人里面什么时候多了这个陌生人,此时才明白过来了,也安了心。
“你会写字吗?”
莲子摇了摇头。
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玄天宫那里的消息应该很快就能传入京城,她的通缉令也会发放下来,再一次成为世人痛恨的半魔奸细。
叶倾嘴角勾了一下,好像跟上一次差不多,一回生二回熟,她都没什么去打听的想法了,出门易容就是了。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外面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打听的了。不过最近这段时间,还是小心为上。
但她真的能一直待在江府吗?不是个长久之计。
不过一切都等风头过了再说吧,也许归隐山林是个不错的选择,如今她也不是以前的她了,就算在郊野遇到嗜血派的半魔,她也能应付得过来。
种种花草,晒晒太阳,铸剑,这么想着,似乎还不错。跟她之前计划的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只是要偷偷摸摸一点。
不知道谢恒怎么样了,有没有成功救出柏陵。叶倾想到这里,心情又低落了下来,他本就重伤了,先去剑阁救了她,又去而复返去救柏陵。虽说最后有陆离当了靶子,她心里还是担心不已。
叶倾坐在睡榻边,望着上面沉睡的吴月,把手轻轻覆在他的冰冷的手上,她笑了笑:“我刚刚想了想又以后应该去哪儿,想必你也没有什么意见。山里虽然清苦,景色却是怡人,你应该很喜欢那样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打扰。”
她执起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师父,你看你找了那么久紫霄,最后陪在你身边的人,还是我。虽然你一直不肯让我叫你师父,但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
叶倾想起,剑阁时吴月对她告别时,她几番挽留不行,终于忍不住说了绝情的话——
“说话算话啊,别再让我看见你了。”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想要回去狠狠打自己一巴掌。
“之前对你说了一些过分的话,你原谅我好不好?不,只要你能醒来,就算不原谅我也没关系……”
叶倾露出了一个很轻的微笑。
江潮大步走进来时,正好看见了这个微笑,步伐停滞住了。
叶倾垂眸望着吴月,安安静静的。就在这时,当的一声,腰间佩戴的短剑落了下来,她受惊了一般回过神来,将短剑捡起来,不经意间发现了帘外的江潮。
江潮这才大步走进来:“倾倾,大夫找来了,你先回避一下。”
叶倾立刻站起身来,应了一声,很快又改变了注意。“不,你等我,我去易容一下。”
“也好。”
叶倾进入了里间倒腾去了。
江潮居高临下地睨着沉睡的白衣男子,嘴角冷冷勾了一下,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阴鸷,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真是一个祸害。既然死了,就死干净一点,何必让倾倾发现呢?你看她多伤心啊。”
江潮冷哧了一声。
他对吴月从来只有恶感,如果不是吴月阻扰,他和叶倾可能早已成婚,至少比现在好上千倍百倍。叶倾也不会因为吴月,一而再再而三遭遇那些事情。
“去请大夫进来。”江潮对江九吩咐了一句。
“是。”
叶倾易容成了另一个女子的面貌,从里间走出来,江潮神色间的阴霾早已褪去,平静如常。
叶倾见江潮一直盯着自己,问道:“怎么样?还行吧?”
江潮用折扇敲了敲掌心,笑着点了点头。
“我请的这两个大夫,是修生堂最好的大夫。”江潮不放心地嘱咐道:“倾倾,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不管结果如何,不得胡闹。”
两个大夫很快就被请了进来,路上两人已经听江九简单描述了一下状况。两人坐镇修生堂那么久,还从未见过这等怪异情形,没等将就重金许诺,两人就点头答应了。
叶倾紧张得紧握拳头。
只是两人分别上前查看之后,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怎么样?”叶倾急忙问道。
其中一个大夫说:“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如今这个模样,跟个绝了声息的死人已经没多大差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