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叶倾到了京城,指路之后,陆离直接送她到了江潮的后院。
黑夜降临,庭院里空无一人,叶倾被陆离扛得七荤八素,落到地上还头晕目眩,反胃地蹲在地上干呕。在剑阁,一片迷雾中,她看不见修仙者们的惨状,却不断听着那些声音。
叶倾被吓坏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种单方面的屠杀,光是听声音她脑海中就浮现出一片血色来。若不是陆离受了伤,只怕死的人会更多。她从一开始就很怵陆离,后来他好言好语,她心里稍安了一些,此时……
陆离跟她说话,她心里都是哆嗦的。
“我走了,再会。”
叶倾蹲在地上,不敢回头看他,只是说道:“多谢了。以前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
夜色中一片寂静,庭院里只能听闻虫鸣。
叶倾以为陆离已经离开了,大大松了一口气,谁知道不经意间一会回头,就见陆离蹲在她身后,距离不过咫尺而已。那双清澈的桃花眼,正凝望着她,又似乎透过她去看什么更深的东西,见她回头,他露出一个笑容来。
陆离的笑容一贯如此,天真而邪气,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他长得也好看,五官精致如画,若有似无透出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只是再好看的人,再美丽的笑容,她只要想起迷雾里的那一片血色,就觉得心惊肉跳。
刚杀过那么多人,他还能露出这种笑容,叶倾有些不寒而栗。
“呃,我以为你离开了。”叶倾垂下眼睑,不敢跟他对视,忙不迭从地上站起身来。
“你知道我在看什么吗?”陆离说。
“看……看什么?”
“看看这么有趣的你,多看一看。”陆离唇角一勾,意味深长道:“可能很快就要看不到了。”
这意思是,他已经对她失去兴趣,不会再来骚扰她了吗?
还是说,她就快要死了?
“唉,你这伤……”
叶倾心里低沉下去。
是的,她受伤了,在试剑石的时候,体内的那股火热再次燃烧。若不是玄天宫的秦羽大夫才给她压制过伤势,她今日就算逃过一劫,可能也会因为这古怪的灼烧而殒命。
如今跟玄天宫闹崩,等三年时间一到,她就不复存在了。兴许连三年都等不了。秦羽给过她中途复发的灵药,但也只是暂缓而已,不是治本之用。
一连串事情摩肩接踵而至,在随着江潮离开之前,她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些事情,这种灵药她手里也只有一瓶而已。
“人生必有一死,既来之,则安之,不能强求。”
“不用烦忧,过了这一辈子呢,还有下辈子。”陆离望着她,目光闪动了一下,“而我呢,能活很久很久。就像你这辈子讨厌我,下辈子可能就喜欢我了,喜欢得不得了!什么吴月,不过浮云而已。”
“……”叶倾实在不知道吐槽什么了。
这辈子狗倒霉了,这混账还盯上了她的下辈子?
“我走了。”陆离冲她挥了挥手,扬起了一个笑容来,“接下来不管遇到什么,就要你自己小心了。”
说罢,陆离就化作烟云消失了。
叶倾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陆离此话意味深长,却不知道应该怎么理解。如果她真的是紫霄的话,陆离会放手得这么快吗?总之,就从陆离去而复返之后,应该说是在他遇到她和谢恒之后,他的表现就很奇怪了。
还有,如果她真的是紫霄,为何吴月一而再离开,说要去寻紫霄呢?
说不通啊。
叶倾站起身来,无意间瞥见了一抹人影,但等她看过去的时候,那抹人影又不见了。她揉了揉眼睛,过了会儿,就见有侍从快步路过,一见她露出惊讶之色来。
正是江潮的侍从,江九。
“叶姑娘!哎呦,你可终于回来了。”
叶倾急忙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不要声张。江潮呢?”
“在书房了,”江九见她压低声音,不由自主也压低了声音,“小的带你去见少爷。”
“嗯。”
书房里,还亮着烛光,叶倾走进去后,江九就合上门离开了。
一室寂静,炭盆燃着,珠帘垂落,被风轻轻吹起,发出叮叮的声音。江潮坐在桌案旁,正提笔写着什么,火光勾勒出他俊逸的侧脸,平添了几分温柔。旁边放着的,是那把他总带着的金边玉骨的折扇。每次一打开,纨绔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叶倾掀起珠帘进去,落下的珠帘发出碰撞轻响,江潮说道:“把茶放到一边,出去吧。”
“是我。”
江潮飞快站起身来,走过来就拽着她好好打量了一番,随即给了她一个很用力的拥抱。“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你没事就好。”江潮打了一个响指,吩咐道:“范宇,府中的结界看好,不要让别人窥视一分。”
范宇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只是嗯了一声。
随即江潮就把叶倾推到了椅子上坐下,刚要好好询问一番,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来,忙不迭把敞开的窗户也给好好关上,又把火盆搬了过来。
“还冷吗?要不要把烧几个炭盆。”
“不用了。”
叶倾心中一阵暖意,嘴角抽了一下,说道:“我不冷。”
她身体里的烧灼还在继续,隐隐的燥热,拜这个病症所赐,只要不去冰水里泡着她都不会对冷感到无法忍受了。
“你怎么会认识沧溟城主?”江潮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可知如果不是范宇选择了隐瞒,你会怎么样?”
叶倾苦笑着摇头:“无法隐瞒了,已经被发现了。”
江潮震惊了一下,随即说道:“那你以后就呆在江府,暂且哪儿也不要去,就算无聊得很,也不要随意出门。”
叶倾点了点头。
她刚刚还准备说,坦然告诉他这些,就是要让他做好打算和决定,不管他要不要收留她,她都不会生气。
“如果玄天宫的人找过来,不用保护我。”叶倾说:“我不想牵连你们。”
“倾倾,你怎么都不是牵连。”江潮握着她的手,微微垂下眸:“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你真的和半魔牵扯到了一起。”
江潮放开了她的手,去端茶杯,像是在平息什么情绪,又像是在措辞。沉默少顷,江潮继续说道:“我还记得,当初京城的****,就是他和混沌不是吗?他那个时候就想要杀你,如果不是他的话,你也不会躲入铸剑司,也不会有这么多糟心的事情。”
“是这样的。”
叶倾的声音伤感,那时的她对谢恒又恨又怕,怎么会想到有一天她会主动对他伸出援助之手呢?
叶倾骤然想起夜空和星火之下,谢恒朝她静静望来的双眼。他为她挡去攻击时,发出了那声闷哼,还有伤痕累累却固执挡在她身前样子。
以及他之前在皑皑白雪中,转身离去的背影……此时想起来,她的心都揪痛得难以呼吸。
“这件事一言难尽,但谢恒对我有过几次救命之恩,我只不过报了一次而已。没想到被发现了。”叶倾摇了摇头,“除此之外,还有吴月……就算只因为吴月,叛出玄天宫也叛定了。”
“吴月?”江潮骤然提高了声音,“吴月神尊,他不是应该和清寒神尊回他们神仙该呆的地方了吗?”
“我本也这么以为的,我也以为他犯的错罪不至死,以为他回到天界之后,还会好好的。而几十年眨眼过去,对于神明漫长的生命来说,不过一瞬间而已。”
叶倾每每想到这里,心就痛得难以呼吸,体内的灼烧再一次涌了上来,她紧紧闭着眼睛,咬着牙,一只手抓住小案。一股烧焦的味道从她的手和小案之间传来。
江潮担忧地瞪大了眼睛,却又不敢触碰她的身体:“你怎么了?”
他蓦地站起身来,就想要叫人。
叶倾连忙拉住了他:“我没事了。”
尽管还是滚烫,却不是那种要烧起来的烫了。
江潮松了一口气,也想起了叶倾的这个病症,不由摇摇头,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玄天宫你回不去了,你这个病症的话……棘手了。”
“无妨。但是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请个修生堂的大夫过来看看。”
“什么事?”
叶倾站起身来,往书房的里间走去。
江潮的书房很大,里面还安置了歇息用的睡榻,她来过不少次,对这里很熟悉。走到了睡榻前,她扣住手上的储物玉镯。
下一刻,沉睡的白衣男子凭空出现在榻上。
“吴月!”江潮愕然,“怎么回……”他连忙压低了声音。
“他在沉睡。我想救他,让他醒过来。”
江潮探了探他手腕间的脉搏,没有心跳。
“他已经死了。”江潮沉声说。
“没有,他只是睡过去了。你见过哪个人死了之后……”叶倾说不下去了,匆匆别过了目光。
江潮睨着榻上的人,嘴角动了一下,随后答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我明日就派人去请大夫。但是你要答应我别胡闹,如果大夫说了什么的话,你要清醒一些。”
“好。”
就在这时,窗户间闯来了一些响动,似是有一个人影匆匆而过。叶倾忙不迭将吴月送入储物玉镯里。江潮神色一凛,飞快问道:“谁!?”
范宇的声音很快传来,压抑着烦躁道:“是张碧瑶小姐,她端着燕窝送来,被我打发走了。”
叶倾想起来了,是那个对她有敌意,并且心悦江潮的那个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