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头儿,因为我和她都睡不着,”鸭梨搔了搔头,“就早早起来。没想到……”陶盈只是哭,他也很无奈,“才来那会其实还好。刚刚我回避了下,她看过她的身体,就一直哭个不停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听说是老师的孪生兄弟干的,还有她们俩的同学,叫孟什么来着的是同谋。”
“没错,就是这样。”
“伤得很重,”鸭梨犹犹豫豫,“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吧?”
“没有,”刘弈摇头,“只是……”
他不忍出口,可陆菲却彷如在讨论别人的事那样说道:“别哭啦,眼睛肿了,就算是陶盈也会很难看的。我也没什么嘛,要动个小手术,休息一段时间,到开学的时候就会好的。我们还要一起上学呢。”
“菲菲你……”陶盈哽咽道,“一定要一起上学!手术……什么小手术?”
“截肢。左腿,膝盖以下。”
病房里静得可怕。陶盈止住泪,鸭梨瞠目结舌。他们虽然明白她伤势沉重,见过她模样的陶盈更是清楚她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事,却不知道情况会严重到这个地步。而她的态度更令人惊讶,虽然没精打采、有气无力,可从容,淡定,平静。
永远的残疾,告别投入无数心血与努力的艺术体操,要怎样才能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啦?”陆菲微微喘息着说,“少了一点点东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这样好的孩子,不该有如此残酷的命运,鸭梨重复了许多次,直到带着双眼红肿得像是两颗核桃的陶盈离开。刘弈早就是这般想法,他将他们送出去很远,沿路三人谁也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因为不同的天性而受到她的触动。
回病房前经过护士站,有个护士拦住了他:“刘弈队长,告诉你件事,千万别对你妹子说是我说的哦。”
奇怪的要求。陆菲每天要翻身,换药,输液,擦拭伤口,清理脓液,几天来多亏了护士们尽心尽力,所以虽然奇怪,刘弈还是点点头:“什么事?”
“那个,你妹子,真的很了不起哦。”
等了片刻,没有后续,刘弈诧异道:“就这些?”
“你走了以后,我们替她换纱布。是那种涂好药膏的纱布,更换时候呢,要先把前一天的从伤口里拽出来,新鲜的再用镊子一点点塞进去,最后包扎上。整个过程,你家妹子一声都没吭!要知道,”护士突然满面红光,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道,“秦队长以前膝盖那儿动手术,也是这样的换法。”
秦石武的过去,刘弈顿时来了兴趣:“老大表现如何?”
“每天下午三点是换药时间,护士长总说,又到了今天的杀猪时间了。那会他大概十五或者十六岁,和你妹子一样吧!”
原来老大也有这样一面。向护士道谢后他赶回病房。陆菲躺在床上,双眼望向窗外。听到房门的响动,她缓缓转动脑袋,见是刘弈,嘴唇噏动了几下。她额上有晶晶亮亮的汗水,一定是刚才换药留下的,刘弈抽过一张纸巾,替她擦拭。擦去一层,立刻又有汗珠渗出来。
“刚换过纱布吧。很疼?”
她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是很疼,不过我可以忍,总比待在那个可怕的地下室要好多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可是……虽然我对陶盈和小娜她们说得满不在乎,但……但是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放下啊……我……心里好难受……”
泪珠成串滑落。
她只有在我面前在会哭,刘弈突然很欣慰。这一丝暖意不过白驹过隙似的一闪,她的未来就重新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说两句安慰的话又能如何?什么也改变不了。
尽管如此,也不能看着她一个人伤心。他试着要开口,手机恰在此时响。陌生号码来电,通常他都不予理会,可现在却希望能先接个电话,转移下注意力。反正不过是些推销房地产或者保险的业务员,随便敷衍两句挂掉就好。
接通电话,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您好,”他听到的是个充满金属和点流感的声音:“是刘……队长么?”
这声音伪装过,他顿时警觉起来。“是我。哪一位?”
对方无视了他的问题:“我有办法让她完全恢复。”
心中一颤,刘弈握着电话的手情不自禁用力。没有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或者你怎么能做到之类的蠢话,他单刀直入:“我该怎么做?”
“今晚六点。在你们支队附近的火锅店,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家。V2包厢。只能你一个人来。别迟到,我最多等你到六点过五分。不要调查我是谁,也别耍花样,不许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她本人在内。一旦我发现你们或者支队任何不该有的动向,这次机会就永远失去了。”
对方说完,不给他任何再询问的余地,直接挂断了电话。这点上判断是个老手,可说话又显得啰嗦,那些威胁的话语根本没有必要。有了U盘的事,他当然不会再告诉陆菲,以免希望再度落空。
应该先通知秦石武,可这儿是天朝,对方又把地点选在支队附近,不大可能事先埋伏。何况刘弈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过是个狙击手,远远不如陆菲那么重要,没人会把心思浪费在他身上。
“谁的电话?”陆菲问。
“啊,一位朋友,”刘弈随口敷衍,盘算打来电话的是谁,“有点工作上的小事,过会得出门一趟,我叫娜塔莎他们来陪你。”
不管对方究竟是何许人,他都决定赴约,反正陆菲的状况不会更糟糕了,任何一根稻草都该抓住。
“工作吗……”女孩的脸色一黯,“好吧,没有办法的事呢……”
这种关头还要离开,她的心情可想而知,偏偏又不能把原委告诉她。若是她抱怨,吵闹,甚至责骂,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生气,刘弈心里还会好受些。可她没有,她只是又一次默默接受,眼神令他的心碎成一地。
不能告诉她。失望让我单独承受就够了。他默默走出房间,忘了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