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彭他们家回来,我心神不宁,一直在琢磨辞职这事儿。虽然我目前的职位是个看不见前途,养不活老婆的小职员,但真正要丢下这个饭碗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很纠结。其实不是我自己舍不得这份差事,实在是不忍心让我那六十出头的老爹,为我的前途担忧。
对了,一路走来还没向大家正式介绍过我的家庭。我们家除了我爸妈之外,其余的成员暂时可以忽略不计。我老爹的名字叫罗大炮,以前是炮兵,打了七年炮,越战爆发那年,他刚退伍。战场没上成,刚回家却被他老哥干了一顿,打成脑震荡,之后在医院躺了两年,成了无业游民。刚开始吧,还有人请他到中学,准备让他当数学教师,可他说那是臭老九,根本不削一顾,后来吧,家里又发生了一些事,搞来搞去,就把他搞成了农民。我妈呢!说起来更惨了,连字都不认识。我都很好奇,他们两个是用什么东西把我养大的……
以前,我的梦想是当作家,当工程师。后来活生生被他们逼进了警局。我问他们原因,他们就这样说:“只要你到那儿工作,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们家了!”
我当时把一个村子里的人全都放在大脑里过一遍,还真没发现到底被谁欺负了。
没办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只好圆了他们的梦。不过没把那身制服弄来,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二老。他们二老呢,对我心里虽有遗憾,目前至少还满意。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二老说,我要走人了。
一个人在屋子里徘徊,走着走着,就听金大队在我楼下喊:“罗大冬,你赶紧下来,出大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从头凉到脚。心想什么事情会让金大队如此火急?
我跑到楼下,刚出院子就看到警灯闪烁,金大队和两个光着手膀子的渔民坐在上面。
“你们这是要干嘛去?”我跳上车,回头看着那两个渔民。
金大队说:“陈姐跳河了!我刚接到陈大妈的电话。”
“跳的哪条河?人没事吧?”我关切地问。
“还有哪条河!我正赶过去,顺便路过就叫你了。”
我心想这下坏了,紫桐哪里有什么河,有的不过是一条江,只不过是紫桐人习惯称它为河罢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一个人对于一条江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一路闯着红灯过去,十几分钟后就到了事发地点。我们去时,周围已经站着一群围观的老百姓,还有几个住在江岸的冬泳队员,已经拖着救生圈在水中游着。
我们刚到,人群就让出一条路,金大队刚过去,就见陈母哭爹喊娘,求我们救救她的女儿。金大队将陈母拉到一边说:“伯母,你先别告诉任何人,你女儿干啥的!”
陈母虽悲痛至极,但神智还算清楚,当即含着眼泪点头答应。
“大冬,你拿着这个,往下游寻找。我们在上游!”金大队递了一把手电筒给我。
我拿着手电筒,也没多想,一边在江面照来照去,一边快速搜寻。
这一跑,就跑出去一两里,远远看着上游金大队那边灯火辉煌,我感觉应该是水上派出所的搜寻人员赶到了。在紫桐,无论是湖还是江,为了避免自杀或意外溺亡事件发生,都设立有相应的派出所。只要有人报警,说水上有事发生,警员便会很快赶到。
我拨金大队的电话,问他上边的搜寻结果如何了,金大队说:“还没进展,正下网打捞。你在那边,组织附近的老百姓参与,人越多越好,有情况马上联络!”
我挂断电话,开始往江岸的丛林里钻,据我所知,丛林后面就有渔民居住。
刚钻进丛林,就听前面有女人在痛苦呻吟,不过声音极其微小,不注意听根本不知道。
我看四周黑洞洞的,用手电一照,全都是白杨树浓密的枝叶。除了几个死水潭,什么也看不到。我一边小心翼翼往前走一边大声喊:“有人吗?喂!有人没得?”
我照了照水潭,能够看到水面上堆积着一些枯枝败叶,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再往前走,呻吟声再次传出,依然很微小,不过这次,我终于听清,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救救我……救救我……我还不想死……”那女人说。
我快速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跑过去。然而,跑到树林的尽头,还是阒无一人。
“陈姐!是陈姐吗?我是罗大冬,我是罗大冬!请回答!”
没有回应!我心想,难道是幻觉?或者见鬼了?
正疑惑,忽然有枯树枝断裂的声音,噼啪响了两下,而且声音就是从前面一个水潭里传来的。我一口气跑过去,用手电往那个水潭里边照,发现里边的水一片浑浊。
“有人吗?有人没得?我是罗大冬!紫桐分局的,罗大冬!你是不是陈姐?”
我的话音刚落,陈姐的声音猛然飘进我的耳朵,只不过语气却变得十分沉稳。
“我知道你是罗大冬,我知道你会来,我在等你!”对方说。
我感觉这句话阴森森的,就像是咬着我的耳朵说的那样,可是周围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我咬着牙关,在水潭边上徘徊不前,一边走一边问:“陈姐,你在哪儿?”
还是没有人影,而且这下,连声音都没有了。我用手电往树林里到处照,这才意识到,我离金大队他们,已经很远很远了。更要命的是,丛林后面根本没有人家。
也就是说,我稀里糊涂就跑到一片荒树林里来了。这种地方,以前我在紫桐读书的时候,就经常听一些市民说,七八年前,江边的树林里,曾发生过奸杀案。据说受害者是个女学生,凶手是几个刚从网吧里上网出来的小混混。具体的过程我没怎么在意,只记得,尸体是在江岸的树林里找到的。那女孩被害两个月,尸体好像都还没腐烂,当时还有人说是因为怨气太重的原因。这种事情,以前我也只是拿它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不想现在却跑这来了。
我摸出手机,准备给金大队打电话,跟他说这边需要支援。
然而,手机刚摸出来,一个不留神,我就感觉自己的脚像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低头一看,发现陈姐浑身是泥,半个身子陷在水潭里,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脚脖子,正抬头看我。
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尖叫,一跟斗栽在地上,手机都甩飞了。
等我回过神,陈姐已经抓着我的脚爬出来了。她挺着个大肚子,头发上、鼻孔里,到处都是泥浆。她一动不动看着我,鼻子噗噗吹气,嘴巴里哗啦啦流出许多黄泥浆。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片零星分布的水潭,真正的积水也就一尺多深,不过积水之下全都是泥浆。看样子有深有浅,大概是附近的渔民为了种植莲藕,不久前刚挖出来的。
“陈姐,你……你这是什么情况?这到底……是哪个龟儿子干的?”我把陈姐拖到干燥的地方,发现她身子冰冷,肌肉僵硬。我猜想,可能是遇到坏人了。可是无论我问什么,她都只懂得摇头,而且就在我准备去找手机的时候,她用手死死拖住我不让我离开。
就在我束手无策时,陈姐再次跌跌撞撞朝我爬过来,用力将我的双腿抱住不让走。
我看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鼻孔里噗噗冒出几个气泡,嘴巴里又流出不少泥浆。
“好痛!大冬!姐的肚子好痛!好痛!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我半跪在地上,将手掌放在陈姐的额头:“大姐,放松!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姐要把它生下来。你说,生男孩好还是生女孩好?”陈姐突然看着我微笑。
我暗自推测,事情的经过一定是这样。中午我和金大队过去调查的事,陈姐下班后回家,陈母肯定告诉她了。然后呢!担心被单位惩罚,无法面对现实的她,开始神志不清。接下来,准备跑到江边自杀,不料却遇到坏人,被绑架到这片树林里来了……
至于“坏人”有没有对她做什么,目前还无从得知。不过奇怪的是,她的腹部的确隆起不小,看她的神态模样,也和真正的孕妇没多大区别。不过我猜大概是泥浆喝多了。
“有什么话,还是回家再说吧!我这就给你叫救护车。我先背你到岸上去!”
我把电话找回来,刚把120拨通,电话就被陈姐抢过去,一把扔泥塘去了。
我惶恐地看着她,猛然觉得事情非常不对劲,一时间心惊肉跳,哑口无言。
陈姐朝我招手:“大冬,你听我说,来……姐有话对你说……”
这说字刚脱口,我的脖子已经被陈姐用手抓住了。接着,根本不知道她用了擒拿手,还是别的格斗招式。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人已经倒在地上,被她控制住。
一股麻痹的感觉从我的脚底涌起,很快就蔓延到了我的腰间。大概五分钟后,我感觉浑身无力,连小指母都无法动弹了。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的,就只有眼球和眼睑。
“你瞧!这就是生命的诞生!”陈姐说着,我就听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知道接下来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于是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时间,开始变得特别漫长,犹如度日如年般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