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领被谢衣制住,却分毫不见畏缩之气。他不理会谢衣,径直向夏夷则道:“三公子,属下们并无恶意。只是三公子离家日久,老爷、大公子、二公子并阖府上下都十分想念,这才令属下等请三公子回府。”
谢衣闻言,深深看了夏夷则一眼。将横刀撤回,笑道:“原来是夏公子府上家将。以奴犯主,如何裁夺,便请夏公子做主吧。”
夏夷则原是担心黑衣人泄露了他身份来历,如今见他乖觉,心中不免稍定。但那阖府上下想念的话却只好去骗三岁孩童罢了。
夏夷则道:“丁总管只怕白跑了这一程。我那大哥二哥只怕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何来惦念?至于……”他冷笑一声:“你回去告诉我爹,我生母冤屈未明,我自然不便再留在府中,我与他今生父子缘分已绝。”
那首领大惊,扑通一声跪在夏夷则面前:“三公子,您与两位公子之间的恩怨,丁丑无权置喙。只是老爷自幼疼爱公子,还请三公子收回父子情绝之言。”
谢衣便向夏夷则拱手道:“此乃夏公子家事,谢某一介外人,不便多听。这便先行回房。”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阿阮惊呼之声:“谢衣哥哥,谢衣哥哥。不好了,船家被人杀了!”
谢衣慌忙抢上前去,却见底舱下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尸体,不是船老大一家却是谁来?其中两具小小孩童尸身尤其显眼。数步之外,另有一具壮汉尸体,其衣裳武器形制与甲板上黑衣人一般无二,当是同党无疑。
谢衣面沉如水。他以机关暗器之术成名,在众人眼里,他所造机关偃甲,行动如意,与生灵并无二致,所缺者,喉间一口气罢了。但正因如此,谢衣越发敬畏生命之奥妙,他素常曾言,再杰出的机关偃甲,都不如路边一朵野花来得珍贵。
一想到几个时辰之前,船家尚殷勤侍候,此时却做了望乡台上新鬼,谢衣便不由得火冒三丈,更何况,那人连小小孩童都不放过,当真是冷血残忍丧心病狂到极点!
谢衣仔细查看尸体,船老大一家均是脖项之间一剑毙命,那黑衣人的致命伤却是胸口一个焦黑大洞。想是阿阮用了由自己所制掌心雷攻击他的缘故。
谢衣拾起地上黑衣人长剑,回到甲板上,也不理会夏夷则,径直将长剑掷到丁丑面前,沉声道:“阁下一行好辣的手段!那船家不过因搭载了我等,你们便生生要了他们一家十一口性命!船既然是我雇的,说不得,这场公道只能由谢某帮他们讨还了!”
夏夷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谢衣虽然口中说的“我等”,他自己却知道,若非自己上船,光是谢衣二人买舟,船家必不至招此杀身之祸。谢衣虽不怪他,但他身为丁丑一行人的少主,却免不了要给个说法。
夏夷则面色一肃:“丁丑,枉杀平民,该当何罪?”
丁丑神色难看之极,却不得不为自己辩护:“三公子,属下实在不曾下令杀人。只是,辛未是大公子的人,属下实在无权约束于他。”
夏夷则冷笑一声:“我那大哥,素来刻薄寡恩心性残忍,有此命令倒也不奇怪。只是辛未与你同行,若说你无权约束于他,却是笑话了。罢了,尔等即刻自裁,偿了船家十一口性命罢。”
丁丑虽是夏夷则父亲属下,以忠义为先,此时却又怎肯真的听了夏夷则的命令,将自己一干人的性命交代在此?心中一横,不免忖道:辛未已死,不如索性结果了夏夷则,然后悉数推倒辛未身上。
心中计较已定,便向属下众人使个眼色,令众人缠住谢衣,自己则直奔夏夷则痛下杀手。
夏夷则早有防备,手中长剑挽了一朵剑花,斜退三步,将腰身一拧,做一个盘龙势,右手长剑平平递出,架住丁丑兵刃。冷笑一声道:“以下犯上,丁丑你好大的胆子!”
丁丑狞笑道:“左右事情已经做下,只要你死了,话还不是由得我说?三公子,属下这便送你上路。”
夏夷则见丁丑杀意已决,当下不再废话,只管全力相斗。两人剑来拳往难舍难分。斗不多时,只听谢衣长叹一声:“尔等杀心顽固,竟是坚如磐石。谢某虽不忍,却也不能束手待毙。”只听得惨呼连连,一阵血花飞溅,甲板上便多了数条胳膊。
谢衣虽素怀仁心,但一来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二来他恼恨丁丑一行下手狠辣,连幼儿都不肯放过,故此废了一干黑衣人一条手臂,叫他们从此再也使不得剑。
丁丑正与夏夷则争斗,忽然背心一痛,便知不好。他先前已与谢衣交过手,知道自己不是谢衣对手,倒也不多做抵抗,将手中长剑一抛,惨笑道:“三公子,属下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你这便杀了我吧。”
只听谢衣问道:“你死便死了。家中可有遗孤?”
丁丑一怔,怒道:“三公子,属下之罪,不及妻孥。还请三公子放过属下家小!”
谢衣微微点头,便向夏夷则一抱拳:“夏公子,此人虽以下犯上,罪大恶极。然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他,船家十一口也活不过来。不过枉造杀业。依谢某看来,不如便废去武功,逐下船去如何?”
丁丑一张脸黑得便如锅底,他一介武人,不过凭一身武功在夏夷则之父面前露脸得用。如今谢衣要费去他武功,断送了前程,与断他性命又有何异?然而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丁丑自有一股狠劲,当下也不废话,拾起地上辛未长剑便将自己左臂斩落,右手手指飞快点穴止血,又从衣襟上撕落一块布片,草草将断臂缠住。这才雪白着一张脸,颤声向夏夷则道:“属下无能,这便告退。三公子保重。”
说罢便要从船舷边上跳下去。却听得一个清脆女声叫道:“等等。”
丁丑皱眉,看向谢衣:“在下等已为尊驾毁去武功,尊驾还有何见教?”
阿阮急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们刚刚断了胳膊,草草包扎总是不好。我这里有些上好金疮药,你们拿了去吧。”
丁丑听了阿阮这番话,只从鼻孔中冷哼一声,更不迟疑,从船舷一跃而下,他手下黑衣人见此,便也跟着一一跃下。原来他们自有小艇靠在船边,此时便解了缆,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