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虽然疲惫,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这一日里发生之事一波三折,当真是惊心动魄。先是他按门中暗记赴约,自投罗网。接着又与故友重逢,跟着便身中剧毒命悬一线。最后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杀出个人来救了他。
谢衣斜卧床榻,心头思绪如潮水起伏,一缕神思直飞到万里之外流月城中。他昔年因与那人意见不合,冲动之下闯下弥天大祸,不得不叛师出逃远遁中原,然而于他心中,却永为流月城中人。只不料那人如此狠心,竟不念师徒之情,令人向自己狠下杀手。此时想起昔年那人教养传艺之恩,自己承欢膝下,师徒相得,其乐融融之情,心头当真滋味莫辨。
迷迷糊糊中,一忽儿似仍在流月城中学艺之时,一忽儿又见那人满面血污,提剑来杀,一忽儿又是那人灵堂之上,自己抚尸大哭。一夜怪梦颠倒不绝,数番惊醒,直闹到窗外发白才罢。
谢衣运了一回功,自觉内力流转无碍。便出门来寻叶海阿阮,商量搬家之事。
刚出得门来,便见阿阮坐在一株桃树枝上,双脚打秋千一般晃着,口中笑声不绝。叶海蹲在树下青石桌上,却在做那鱼龙之戏,逗得阿阮乐不可支。但见他双手空空,向前伸出,左一抓,右一抓,又收回胸前,手腕向下翻动,再翻上来时,掌中便多了一支含苞欲放的桃花枝。
阿阮一瞥眼间看到谢衣,一边叫着“谢衣哥哥”,一边从树上轻轻巧巧跃了下来,来到谢衣身边。
谢衣伸手揉揉阿阮头顶,笑道:“一大早便烦扰你叶大哥,当真顽皮。”
叶海面皮一红,忙抢口道:“不烦不烦,阿阮妹子天真有趣得很。”
谢衣微微一笑,向阿阮吩咐道:“阿阮,你且去收拾收拾。咱们明日便离开此地。”
阿阮应声去了。叶海看了谢衣一眼,问道:“你花了偌大力气建了此处山居,当真说废弃便废弃?”
谢衣颔首道:“师尊既然已知我隐居之所,我还是暂避为好。何况我原也有远游之意。”
两人在桌旁坐下,叶海看谢衣将茶水放到茶炉上,才道:“看你之意,是要带上阿阮妹子一并离开了?说起来,昔年你身边并无这样一个娇俏小妹。老实说,你是从何处拐带来的?”
谢衣手下不停,将茶水分与叶海与自己,笑道:“三年前我游历巫山之时,遇见阿阮,她自幼避世,心性天然。我怜她孤身无依,便与她结为兄妹,将她带在身边。谢某逆师叛逃之人,亲友知交音讯断绝,数年来,亏得有她在侧慰我亲友之思。日后若她遇上喜欢的男子,少不得以兄长之身为她发嫁。”说罢,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只在叶海脸上打转。
叶海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搓手笑道:“很是,很是。阿阮妹子如此可爱,必不能委屈了。只是有你这样的大哥在,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入了她的眼。”
谢衣放了茶杯,正色道:“世间女子,心思婉转的多,总是悲愁忧思多于欢欣喜乐。尤其情之一物,更是叫人辗转反侧,所谓求之不得,求之既得。皆莫不摧心折肺,令人扼腕。所谓士之耽兮,犹可脱矣,女之耽兮,不可脱矣。阿阮心思单纯,从来以赤诚待人,我自是希望她将来能嫁一个爱她敬她怜她惜她之人。若是有不良男子想要欺哄于她,却要先过了我这一关。”
叶海面皮一红,他原是见阿阮天然纯真,一时有亲近之意。此时耳听谢衣之言,想到自家发妻。不由便有些讪讪。
叶海干咳两声,问道:“天大地大,贤弟弃了此地,却打算往何处云游?”
谢衣沉吟片刻道:“我自诩机关偃术登峰造极,上回江陵府大火,才知人力有尽。若能以机关偃甲之术稍减百姓苦楚,才不枉我学艺十余载。只是我素来多制作杀伤性偃甲,于这辅助性偃甲之道,却有不足。我听闻南疆有战国墨家后人聚族而居,世代精通偃甲机关之术。有意前往一探。”
叶海摇头道:“你如此偃术尚还不足,也不知道你想造出什么样的偃甲才合了你的心意?”
谢衣只笑而不语,心内另有说不出的心思却是不便让叶海知道了。
叶海想了一回,道:“这些年来,我走南闯北,所见所闻亦颇多奇闻异事。你所说的辅助偃甲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谢衣笑道:“世人不解偃甲原理,只见木头铁块纸头所造之物活动自如,颇以为妖异,多有以讹传讹,也是平常。”
叶海皱眉道:“你往南疆去,我却要往长安。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了。”
谢衣笑道:“浮生倥偬,萍聚有期。况且我与叶兄相交莫逆,自是四海一心。上次玉门关分别之时,小弟赠与大哥的偃甲鸟体内有漱月磁,便相距万里亦可准确传递消息,大哥不必担忧。”
叶海凝神想了一回,倒也深以为然。于是这一日叶海便看着谢衣与阿阮收拾行李。这才知道,往日所见紫微软剑只是因其能藏匿于腰带之中,并非谢衣平常所用兵刃,原来谢衣素来所用兵器却是横刀一柄。又见阿阮往车上装了无数家什,衣物被褥自不消提,便连谢衣平素煎茶所用红泥火炉都装了上车。
叶海忍了半天,到底忍不住,笑道:“只恨这房子拆不了,不然阿阮妹子只怕连房子也要拆了带走。”
阿阮一怔,想了半天,拍手笑道:“这却是个好主意。谢衣哥哥,你偃术高超,不如回头想想,给房子安上腿脚,让它自己走路罢。这样便不用为带什么不带什么取舍烦恼了。”
谢衣与叶海对见阿阮臆想天开,不禁对视一眼,摇头一笑。
第二日一早,谢衣驱动四名偃甲仆从驾了车,另循山中密道下了山,与叶海作别,二人一南一北分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