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默然半响,方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紫薇软剑原是我拜入师门时,师尊所赐。一十六年来,片刻未有离身。如今既然师徒恩义断绝,此剑也当奉还原主才是。”
叶海目光闪动:“哦?这是何意?”
谢衣长叹一声:“实不相瞒,小弟如今有极大麻烦,便是来自我那师尊。”
叶海惊道:“此话从何说起?这些年来,你每每提到令师,言中尽是溢美仰慕。贤弟如此风采,想必令师也是人中龙凤,风姿不俗。”
谢衣苦笑道:“我那师尊,无论武功,智谋,胆识,俱是惊才绝艳。小弟平生所见,无一人可与之比肩。只是,我却是叛师逆徒。”
此话一出,叶海大惊失色。须知这江湖上,师徒名分之重,比之父子亦不遑多让。叛出师门这种事,在江湖人看来,便是败坏至极,与一等一的江洋大盗武林败类分属同类,为人所不齿。
他与谢衣相交日久,谢衣一向端方守礼,人品贵重,行事颇有君子之风,万万与叛师之徒联系不起来。
一时间,饶是叶海心细如尘,也不知道该如何搭腔。
只听谢衣缓缓道:“昔年我门中有事,我与师尊意见相左。我一时意气,闯下大祸。惊骇之下漏夜出逃。如今师尊已探得我行藏所在,少不得要拿我问罪。”
当下谢衣便将日间黑衣人一事捡那不相干的说了:“想来是数月前我协助重建江陵府一事露了行迹,被师尊手下斥候发觉,便于江陵城中留下我门中暗记相邀。我虽不能苟同师尊做法,却也不免忧心门中有变。当下依约前往,哪知竟是师尊派来的杀手。”
他叹口气:“师尊此人,平生最是说一不二。我在他门下受教十一年,一朝叛出,他恨我入骨也是应有之理。”
他站起身来,向叶海一揖到地:“大哥来得正好,小弟有一不情之请相托,还望大哥应承一二。
许是起身急了,再加酒意上头,谢衣一时之间只觉头晕目眩,面前人物景色尽皆变得飘忽起来,连耳畔惊呼也飘渺不可闻,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叶海慌忙接住谢衣身体,但见谢衣面如金纸,鼻孔中溢出粉色血迹来,分明是中毒的征兆。他连忙凝神搜索周围动静,入耳只听山岚虫鸣之声,更无半点异状。
那名唤“阿阮”的绿衣少女早已抢上前,搭住谢衣脉门开始诊脉。
叶海向阿阮抱拳道:“阿阮姑娘既通医理,谢贤弟便由姑娘照看一二,俺去四周探寻一番。”说罢也不待阿阮回答,便拔刀而去。
此时月上山头,放眼只见树影参差,被着月华如银,周遭静谧安好,哪有风波诡谲。谢衣所制偃甲仆从忠实守在凌云梯口,也无分毫异样。
叶海暗忖,那酒是谢衣亲酿亲储,又有自己同饮,想来酒中有毒的可能并不大。他这毒中的蹊跷,只怕真相如何,还要问过本人才知。如今第一紧要的,还是解毒救人。只不知谢衣所中何毒,那阮姓女子看来颇通医理,不知有没有瞧出什么端倪来。
叶海回到竹舍时,阿阮已取了银针施为,而谢衣兀自昏迷不醒。
叶海瞧了瞧谢衣神色,阿阮道谢道:“事起仓促,有劳阮姑娘照顾谢贤弟了。”
阿阮抬头,面上满是不解:“我照顾谢衣哥哥不是很平常的事么?你为什么要谢我?”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如水,带一点好奇又带一点疑惑。衬着她桃花一般的娇嫩容颜,倒叫叶海心头一荡。
叶海按下心头绮思,干咳两声,道:“姑娘既通医理,可知谢贤弟所中何毒么?”
阿阮忽然神色大变,霍然起身,手中不知从何处翻出一对峨眉刺来,指着叶海便问:“你怎么知道谢衣哥哥是中毒?那毒可是你下的不曾?”她呸了一声:“亏得谢衣哥哥还当你是好人!还请你喝他亲手酿的酒。你却下毒害他,当真不是好人!”
叶海哭笑不得,少不得解释一番:“姑娘莫要误会。谢贤弟与我同饮,若是我下毒,为何我却无事?”
阿阮侧头思索一会,撤回峨眉刺:“嗯……似乎,有点道理。”却还有几分疑惑:“当真不是你下的毒?"
叶海此时也有些明白了,这姑娘想是一直跟着谢衣隐居,少见外人,故此心性如浑金璞玉,天真可爱。少不得连连保证绝非自己下毒害了谢衣。一边在心中腹诽:若是我存心下毒,难道不会事先服下解药么?然而此话却不敢宣之于口,生怕惹急了阿阮,给自己身上来几个透明窟窿。
阿阮蹙眉沉思:“既然不是你下的毒,那又是谁与谢衣哥哥有如此深仇大恨,要下毒害他?可恨我医术不精,只能暂时用银针刺穴法压住毒性,要想解毒却是不能够了。”
叶海心头一动,问阿阮道:“姑娘与谢贤弟相处日久,可曾听谢贤弟提过有何仇家吗?”
阿阮摇头道:“谢衣哥哥从来不曾提过这些。便连他自己往事也几乎绝口不提。这些年来,除了此间,他从不曾在一处久留,倒像是在躲避什么。”
叶海点点头,继续问:“那姑娘可知,今日谢贤弟下山所见何人?”
阿阮双眉紧锁,仍是摇头:“谢衣哥哥只说有故人相邀。后来我见你与谢衣哥哥一同返回。还以为是你呢。”
眼见谢衣面色渐渐苍白如纸,鼻孔中又慢慢渗出血迹来。叶海阿阮二人却俱皆束手无策,不由得心急如焚。
阿阮心头难过,伏在谢衣身前抽泣起来:“谢衣哥哥,都怪阿阮不爱看书,否则学会了姨婆留下的医术,必能医好你的。若是……若是这回你能安然无恙,阿阮以后一定好好看书。”
叶海想到以谢衣所能,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腹内偃术绝学不免就此断绝,心中亦颇不是滋味。耳中又听阿阮语声哀婉,不由得心生怜惜,遂出言安慰:“阿阮妹子且放宽心。吉人自有天相,谢贤弟必然无恙。”
一语未毕,只听窗外有人冷笑:“吉人自有天相?啧啧,昔日紫薇帝君座下破军星,何等意气风发,今日竟然落得如此狼狈,乃至生死难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