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黑衣人在侧,谢衣有意隐瞒住所机关,此时便将“渡日漾波”身法施展开来,将身影隐没于草木之间,另从他路归家。
谢衣身形兔起鹄落,顷刻间来到纪山东面一处悬崖。崖壁两侧寸草不生,落脚处不过三尺见方一块光滑如镜的平台,下面便是千丈悬崖。崖下白龙潭水汽氤氲深不见底。
谢衣在崖壁上一处毫不起眼的石块上伸手按下,原本与山体紧密相接的地方便“喀喀”作响着向一旁闪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
谢衣走进洞内,拨动机关关闭密道向山腹内行去。
密道约丈余高,两人宽,由大块灰白色方石堆砌铺垫而成。两边石壁上每隔十余步便镶嵌着荧光石,发出淡绿色的微光。想必另有隐蔽通风换气之处,虽渐行至山腹也不觉丝毫气闷。显是花了偌大人力物力开凿而成。
谢衣自知以那人的本事心性,对自己叛出师门一事必不会善罢甘休。唯可聊以自.慰者,无非流月城远在塞外,距离中原千里迢迢。那人又事务繁忙,分身无暇。自己这些年小心隐匿行踪。倒也偷得数年安逸。
谢衣暗叹一声,数月前江陵大火,半城民居俱毁。自己一时恻隐之心,携了偃甲仆从帮助江陵百姓重建家园,又重新规划了城市布局,以偃甲术引来漳河水灌流全城消防,令江陵城百年之内再无火患之虞。想来便是此举泄露了自己行藏,令流月城斥候在城中各处留下门中暗记相邀。
行了一炷香时分,眼看已经来到隧道尽头。谢衣开了机关,便有阳光斜斜照进洞口。
谢衣正眯了眼适应洞外阳光,耳边忽然有刀刃带了风声斜劈下来。
谢衣大骇,须知此处离他住所已近,一来极为荒僻,二来必经之地的密道内有机关无数,他刚才一路行来,分毫未见有外人硬闯的痕迹。这份身手,这份偃术造诣,当真堪谓劲敌!看来流月城这些年添了不少好手。
心念转动之间,他侧身滑出,避开刀锋。因紫薇软剑先前已在山下失去,便顺手在地上捡了一根枯枝,将内力凝于枯枝之上,手捏剑诀,摆了一个防御姿态。
定睛看时,只见十步之外,站了一名紫袍男子,身材极其魁梧,豹头环眼,颌下一部虬髯络腮胡。手持一柄紫背环子刀,正斜觑着谢衣,似笑非笑。
谢衣乍见此人,一时惊喜交加。抛了手中枯枝,大叫一声跳到那人身边,双手捉住那人双臂,高声叫道:“叶大哥!怎么有空踏足小弟山居?"
那“叶大哥”朗声笑道:“我在家憋得闷气,带了几个徒儿一路杂耍到了江陵。想起贤弟曾在信上说隐居于纪山之颠,便来做了不速之客。贤弟莫要怪我来得仓促。”
谢衣携了“叶大哥”之手,上了凌云梯,由机关带着往山顶而去,笑道:“你我兄弟玉门关一别,转眼数载,兄弟想念大哥得紧。虽常有雁书鸿信,总不如对酌畅谈来得尽兴。”
“叶大哥”边打量凌云梯边道:“数年不见,贤弟机关之术越发叫人叹服。进来那条密道,可是好好考验了哥哥一番,总算没有露怯。你住得偏僻倒也罢了,还设置如此许多机关法门,当真是偃术成痴了。”
谢衣神色一僵,瞬息又恢复如常,笑道:“兄弟醉心于此,倒叫大哥见笑了。”
那“叶大哥”见他神色闪烁,言辞内大有不尽不实之意,当下也不在问,只放眼去看凌云梯外纪山风光。
凌云梯上行盏茶时分,已近纪山绝顶。梯外云水雾气缭绕,山风拂面,吹动人衣袂飘飘,衬着谢衣柔和面容,便如仙人出尘一般。
“叶大哥”笑道:“如此世外仙居,贤弟当真甚有情趣。只是终究少了烟火气,哥哥这等粗人,住个三五日倒也罢了,若要长居,怕不闷得浑身长蘑菇了。”
谢衣笑道:“小弟自幼生在塞外苦寒之地,少见外人。这纪山四时风光旖旎,胜我故乡荒僻甚多,美景在侧,小弟倒不觉苦闷。”
说笑间,凌云梯已升至尽头。二人迈出梯外,早有偃甲仆从上来接应。
“叶大哥”见偃甲人行动章法一如生人,双目圆睁,倒吸一口凉气道:“书载三国武侯做木牛流马,宛如生灵。贤弟此偃甲人,比之武侯亦过之而无不及!”
谢衣道:“此偃甲人做来繁复无比,所需材料亦颇稀罕。小弟也不过造得数具而已。不过做些洒扫粗活,实在不值一提。”
“叶大哥”素知谢衣偃甲之术举世无双,亦知以自己所学,远远不及。听他不愿多说,便不再提,免得谢衣误会自己有觊觎奇术之心。
转过树丛,只见眼前明暗三间小竹屋一处院落,便是谢衣住所。院中桃树一株,正开了满树粉红花瓣。树下一张青石桌,上置一只陶泥茶炉,桌下横竖倒着几只酒瓮。一只花斑狸猫卧在桌旁石凳上懒洋洋晒着太阳。
房门“吱呀”开处,一名绿衣少女飞迎而处,笑声如铃,清脆悦耳:“谢衣哥哥,你回来了。”
绿衣少女见有外人,停了脚步,一边仔细打量,一边问谢衣:“谢衣哥哥有客人?”
“叶大哥”哈哈一笑,也不待谢衣说话,便自报家门:“我叫叶海,是个杂耍班的班头。小姑娘叫我叶大哥便是。”
谢衣摇头向绿衣少女笑道:“阿阮,这是我昔年好友,特意来纪山探我。稍后我与你分说。你且去将我去年埋下的五龙酿起出来。我与叶大哥痛饮一番。”
纪山四周有白龙、乌龙、青龙、赤龙、黄龙五个龙潭,潭中好水清冽。这五龙酿是谢衣去年秋天用新收稻米加五龙潭水以流月城秘法酿制窖藏而成,饮来香气纯正,绵长爽口,回味悠畅,别有一番风味。
阿阮将酒起出,又下厨用纪山特产竹笋山菌潭鱼野果烹制了几道小菜。
虽然谢衣心中有行踪暴露之忧,但与叶海实在是许久未见,又仗着密道天险之利,便将此事搁置于脑后,一心只与叶海谈论些别后境况,少不得又要将重建江陵城一事详述一遍。这一番对饮,直饮到暮色四合,月上东山。
叶海已微有酒意,当下笑道:“当日你我于玉门关外初识,我便知你大有来历。如今见你纪山居所如此防卫森严,便知所料不差。”
谢衣一怔,强笑道:“叶大哥说笑了。小弟痴迷偃术,手痒难持。这才在居所附近布下这些机关,并无隐情。”
叶海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争辩,只道:“我记得你有柄软剑,随身不离。那时我要讨来看看,你那般不情愿。说什么,此物乃尊长所赐,不敢有片刻离身,更不敢妄示于人。”
谢衣也不知道是酒多了还是怎样,面皮涨得通红,一声也不言语。
叶海继续道:“今日密道之外,你受我暗算,却只是以枯枝为剑,想来那软剑必是遗失了。以你之能与对那软剑的重视,必是有了极大麻烦,才取不回来。不知,是也不是?”
他停了酒杯,一双眼盯着谢衣,一瞬不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