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缓缓朝南驶去,中年人拉着小女孩静静坐在船头,看着江水涛涛,眼中尽是缅怀的神色。
六十年前,这江,还叫黄浦江,那时的江水还算清澈,远没有今日那般汹涌湍急。三十年前,他也只是一个一心扑在学问上的小小皇子,被当朝太傅夸了一句“圣人之才”,便成了赵国兴盛复兴的希望。然而那一年,东吴的铁骑踏碎了赵国的江山,他就算读书读书一个儒门圣人,凭他一人之力,也难以挽大厦于将倾,他亲眼看着赵国的子民于刀枪剑戟中痛不欲生,却不能伸出援手。
这么些年来,他复国之心不死,全力联系着当初赵国的旧臣,妄图复国。只可惜当年的那些亡国之臣,有的已经魂归地府,而有的就算侥幸生存,却也早就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再也生不起任何豪情壮志。
一次次努力,换来的只是无奈和失望。这位赵国皇室唯一的幸存者,也渐渐丧失了希望。
面对天下大势,就算他功参造化,又能如何?
一枝箭矢划破天空激射而来,中年人神色一凝,豁然站起,一把将老人拉开,那枝疾驰的箭矢从老人脸庞擦过,带起一丝血花,钉在船弦上,箭尾羽翼晃动不止。
中年人豁然抬头,看着前方那馊巨船,勃然大怒。
甲板之上,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收起满月的弓弦,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之色。旁边的众多美女轻声低笑,莺莺燕燕,落到那人耳中,却是如同嘲讽。
一旁的一位身穿紫色长袍的书生一挥折扇,嘲讽道:“霍兄,今日你这箭法有失水准啊,怎么,莫非是昨日和春兰姑娘一番云雨,被掏空了身子不成?”
霍尝覃眉目阴沉,怒喝道:“放屁,要不是那人将那老东西拉开,我这箭怎会空!”
紫衣公子摇摇头,不依不饶道:“空了便是空了,霍兄莫要找借口!”
霍尝覃眉目阴沉,再次拉起弓弦,只不过他这次不再瞄准那位老人,而是中年人。
老人家面色苍白,刚刚那一瞬间死里逃生,待他反应过来,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先生,在那电光火石之间,竟然救了他一命。如今他看着那年青人将箭尖对准中年人,面色是又急切又愧疚,已经彻底乱了手脚。
“这可怎能办,这可怎能办,先生,你刚刚不应该出手的,如今你已经得罪了船上的那些人,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中年人微微一笑,轻声安慰道:“老人家不必担心,那人奈何不了我!”
话音刚落,中年人再次问道:“老人家,那儒生到底是什么身份,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当街行凶,莫非,就不怕王法吗?”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之色,叹道:“那公子叫霍尝覃,乃是当朝太傅之子,更是稷下学宫的内门弟子,得罪了他,恐怕今日,我们所有人都没命活着离开了!”
“稷下学宫!”中年儒生喃喃自语,自嘲一笑。
甲板之上,那张大弓已经被拉成满月,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那霍尝覃身上,眼中闪烁的,尽是期待与兴奋的神色。
对他们而言,下方那群人,与猎场的野兽没什么两样。
射杀他们,就如同捕猎。他们所体会道的,只有杀死猎物那一瞬间的快意,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中年人怒喝道:“视人命如草介,尔等就不顾王法吗?”
甲板上所有人微微一愣,哈哈大笑。
那霍尝覃阴冷一笑,大声道:“王法?老东西,老子就是王法!敢坏我好事,就得死!”
中年人呵呵一笑,神色平静,不卑不吭,只是大声嗤笑道:“当朝太傅,不过如此!”
霍尝覃神色一沉,不再废话,手指一松,一根箭矢如同闪电一般,冲着中年人疾驰而来。
小女孩紧紧握住中年人的手,咬紧嘴唇。
看着那迎面飞来的箭矢,中年人神色平静,脑海中,却是思绪万千。
三十年前,东吴的铁骑踏破他赵国的国门,他亲眼看到无数赵国百姓被那稷下学宫门人抓入宫门,彻底销声匿迹,化为浩然池下,那一抹孤魂。
那一年,他面对实力强大的稷下学宫,毫无还手之力。
那个天真幼稚的大哥曾经握着他的手,豪言壮语:“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多么可笑而又荒谬。
可他,却信以为真,并为此奋斗一身。
这位曾经的赵国皇子,这位一直名声不显的中年儒圣抬头望天,哈哈大笑。稷下学宫上下所有人,没来由涌起一股心悸。
皇图霸业,一场幻梦。赵国复国,他尽力了,就算是死,也没有任何遗憾。
只不过今日,他唯一想做的,只是为那死去的赵国百姓,讨一个公道。
那些连轮回转世都无法得偿所愿的孤魂,那些连入土为安都无法得偿所愿的尸骨血肉。
他要向所谓稷下学宫好好问一句。
何为“儒”?
何为“仁”?
何为“正道”?
中年人微微抬手,整个人恍若仙人一般,乘风而起。大江翻滚,巨浪滔天,整条龙王江的江水腾云而上,恍若一条白色的巨龙,遮住整个苍穹。
那座巨船,轰然破碎。
中年人手牵小女孩的手,于苍穹之上向南而行,那整条江的江水,被他一人,拖于掌心之上。远远看去,恍若一条白色的巨幕,倒悬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