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宫,黑云压顶,山雨欲来。
白发苍苍的宗主独自一人站于小楼之上,抬头凝望,神色平静,却又略带疯狂。
对他而言,曾经的他,也只是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修炼习武没有半点兴趣的人。他还记得,当初他尚且还是稚童时,那位一身儒袍的中年人,就牵着他手,带他一步踏进了这另一番天地。而后的岁月,长到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稚嫩的孩童渐渐长大,一心只愿读书的心思想法,也渐渐被放下,转而投身去那孑然一人的大道修行,直到那位被他称之为“师傅”的人年迈到再走不动路,就是在这明镜楼中,那个早已白发苍苍的老人,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将稷下学宫祖祖辈辈的基业,交到他一人手中。
这么多年来,他励精图治,曾经那个心思晶莹剔透,一尘不染的稚童,早已变成肮脏不堪,恶果缠身的魔头。可是尽管是这样,他却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万年前,三教兴盛,魔道式微。
人世因果轮回,万年一次,如今,恰好落到他儒道了而已。
他不甘心,他不能辜负师傅对他的一片期望。这么多年来,他亲眼看着稷下学宫从兴盛一步步走到衰落,这是气运使然,任凭他想尽无数种办法,却无能为力。于是,为了让稷下学宫再度崛起,他只好走上由“正道”转“霸道”这么一条不归路。
这么多年来,无数人死在他的手中,成为这条岔路上得一抹孤魂,他也知道,因果报应,早晚有一天回来。
可是这样又如何?他费劲全力培养儒门圣子,只要在等二十年,等他这位徒儿证道长生,他稷下学宫,就能再有千年兴盛时光。
如此,他就算背上无数因果,不得超脱,那也死而无憾。
苍穹之上,无尽白云以一条直线,向两侧疯狂涌去,如同被一把利剑从中央劈开。在云层之上,一道高大的身影立于云端,在他手中,整整一条江的江水幻化成一条白色巨龙,一声咆哮,从天而降,以雷霆万钧之势,悍然撞在这护宗大宗之上。
刹那间,不闻任何声响,但整个稷下学宫内院,全部如同地震一般,疯狂抖动起来。几乎是一瞬间,数十座建筑小楼轰然倒塌,无边无际的湖水如同炸开的烟花一般,腾空而起,然后轰然坠下,恍若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所有人同时抬头望天,只见在这结界之外,一位一身儒袍的中年人踏足虚空,眉目含煞,如同俯瞰众生的神灵,漠视着下方所有人。
稷下学宫宗主吕长生踏空而起,端坐于湖心中央。他先是转过头,起身向所有人抱拳行礼,喃喃道:“今日我吕谋招待不周,是我稷下学宫怠慢了诸位,等我将这等贼人拿下,再来向诸位同道陪个不是!”
万魔窟那位一身黑甲的大汉哈哈笑道:“吕宗主,此人修为可着实不弱啊,要不要出手帮忙!”
吕长生眉头微皱,勉强向那黑甲大汉露出一抹微笑,道:“不用了,此人乃是赵国余孽,当年我念着慈悲,本饶了他一条性命,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不知好歹,不过也好,今日他胆敢一人闯我宗门,我就用他的血,来为我徒儿大婚冲喜!”
黑甲大汉咧嘴一笑,不再言语,乖乖退于一盘安静看戏。
湖泊之上,吕长生站立于一朵莲花中央,负手而立。
他抬头望天,嘴角露出一抹讥讽。感受着上方那恍若大江涛涛的庞大气势,吕长生心中早已恍然,没想到短短三十年,那位悬梁自尽的赵国皇帝赵黄土一语成谶,当年那个满口之乎者也的酸度儒生,竟真的愣是给他,读出了一个超凡入圣。
只不过就算是超凡入圣,对他吕长生而言,又算如何?
自他吕长生踏入修道一途到如今,算起来差不多有三百年。他一生资质算不上绝等,却也有上品之相,只不过他二十岁之前的时光,尽数浪费在无用的读书之上,二十岁后,方才刚刚起步。三十岁那年,参加宗门大比,他第一轮就落败,留下无数笑柄。而立之年,他与万魔窟大魔将一战,惜败,再然后,他转修剑道,自觉剑道大成时,挑战当初那位名动天下的剑仙李太白,最终剑心被折断。
吕长生这一辈子,与别人争斗,总是输多胜少。一开始,旁人总是嘲讽嗤笑,甚至还给他一个“吕不胜”的名号,可是后来呢,那位万魔窟大魔将,早在两百年前就殒命在天劫之下,而那位一代风流的剑仙李太白,为情所困,最终不知所踪,不知死活,唯独他吕长生,恰如他的名字一样,长生长生,活到了现在。
到如今,试问天下人,还有什么人敢称他为“吕不胜”,还有谁,敢小嘘这位稷下学宫的老祖宗。世人一直喜好一味高古贬今,他吕长生四百年时间,没有如李太白那般一飞冲天,惊才艳艳,也没有如那大魔将天生魔体,自含大道。他吕长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行中人,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一直走到今天,不知不觉,已经站到了这茫茫峰顶。
他之所以不屑,是因为他自信。
四百年修为,莫非还不如一个三十年读书一朝顿悟的低等儒圣不成。
当真是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