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谁啊?”穿着一件紫红色开司米外套的徐阿姨走到天井这里,看着门外的我,那两根浓浓的眉毛向上一挑,诧异地问道。薄薄的外套包着她那厚厚的臂膀,显得有些撑。下面那条黑白格子的睡裤是那么地熟悉,还是我高中时候她买的,当时商店大倾销,她给石库门里关系比较好的几家人家都搞了几条,妈妈也有,不过她嫌太过宽松,从来没有穿过。
我张口想喊一声“徐阿姨”,但是嘴巴动了动,没有喊出声。转过身,看到石叔叔从那头走过来,看着我。我只得扭过头轻轻喊了声:"徐阿姨,是我,凌凌。”
"凌凌?"徐阿姨嘴角不由一扬,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有意识地摘下了眼镜。自前几年发现眼睛容易干涩之后,我就开始戴框架眼镜了。为了好看,专门买了一些在紫外线下可以变色的眼镜,搭配着衣服来穿。
这下,徐阿姨瞪大了她那开了双眼皮的丹凤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啊!真的是凌凌啊!"边说边拉着我,把我转向已经走到我们身边的石叔叔。她有些激动,因为我能感觉到她逐渐攥紧了我的胳膊。
石叔叔也很惊讶,手里还提着痰盂,竟然都没想到往里走。两人只是一个劲儿问我各种问题。
"凌凌啊,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呀?"石叔叔问。
徐阿姨是出了名的"机关枪",石叔叔还没有说完,她忙抢过去了,"怎么现在是短头发啦?你变化好大呀!你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啊?"
我赶紧插话回答:"我也就前天刚到的。头发是到了德国后剪的。我......"
话音未落,徐阿姨又问:"那你回来住哪儿呀?这里拆迁来,对了,你这房子怎么处理?"
"我现在住酒店里,房子我已经签字了,这事都是我表弟帮忙代理的。"
"哦,就是那个小老外对吧?"徐阿姨说,我们脑海里同时浮现出表弟年少时来上海的情景。
石叔叔疑惑地问:"哪个小老外啊?"
徐阿姨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就是前阵子来过几次的那个小伙子,高高壮壮的,普通话讲得洋泾浜的(注1),对我们挺客气的那个。”看石叔叔还没反应过来,徐阿姨不耐烦地有补充了一句,“还带着个司机一起的哪!"
石叔叔恍然大悟道:"哦!我还以为那个是动迁组的人呢!"
"你什么脑子啊!"徐阿姨开始炮轰石叔叔,"动迁组的人会有凌凌家钥匙的啊?能进她们家啊?你就是什么都不注意!......"
我赶忙岔开话题:"徐阿姨,现在还剩几家呢?你们什么时候搬呢?"
徐阿姨叹了口气:"你看,这弄堂里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们这石库门里也就剩我们和老胡家了。他们是人多意见太杂,我们是想最好能再多点。像我们自己搭的这些小地方,都想能算进面积里去。"她手指着天井里搭在她自己门前那方小玄关。忽然,她想到了什么,拍拍我的手,"光顾说闲话了,赶紧进来坐坐。"
徐阿姨家没什么大变化,只是白色印花墙纸已经泛黄,卧室隔间里的那套大厨是我家的,饭桌和椅子也是,所以看着异常亲切。带我入座后,尽管我只道不用,石叔叔还是去倒茶切水果了。徐阿姨则拉着我继续问长问短。
"凌凌啊,你皮肤还是那么好,又白又嫩。平时蛮注意保养的哦,脸色真好,白里透红。没化妆对吧?"徐阿姨摸摸我的脸,羡慕地说。徐阿姨说话总是会有点夸张的感觉,不过这份热情很真。
我点点头笑笑。徐阿姨像是受了鼓励,接着夸我:"你这几年把自己养得好点了,虽然还是瓜子脸,但下巴有肉了,不像以前瘦得干巴巴的。眼睛没变,双眼皮是双眼皮,就是不像你妈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来你就是去了外国也还是长不出来啊。哈哈哈!"听着徐阿姨爽朗的笑声,我也跟着开心起来。
"高鼻子,樱桃嘴,你个小美人胚子。"徐阿姨捏捏我鼻子说,"你小时候,我经常这样表扬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从小到大,我都是公认的古典美女,这也是为什么妈妈喜欢看我画国画、陪我写书法,就是想让我一直保持着这种精气神。
徐阿姨再次上上下下把我看了一遍:"你怎么一点都不胖啊?不是说外国就是吃黄油面包嘛,外国人都很胖啊!"
我笑出了声音,说:"我还是胖了点的。"
"瞎说!哪有?!"徐阿姨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真的!"我故作正经地说,"我自己知道,肉真是囤积了不少,只不过骨架小,所以穿着衣服就显不出。"
徐阿姨说:"你也不矮小啊,我记得有1米6几的吧。"
"嗯。1米62,肯定不算高,也不会再长了。"我半开玩笑地回答,顺便谢过送水果来的石叔叔,在他们的招呼下,吃了一片苹果。
"你站起来我看看。"徐阿姨边要求边说,"你身上这套都老漂亮的,包包也好看,洋气来,到底是外国回来的。"
我起身也看了自己一下,发现其实挺普通的。上身着墨绿色针织开衫,下身是一条黑色修身牛仔裤,随便地穿了一双浅褐色平地休闲鞋。现在年纪也有一点了,就开始不喜欢高跟鞋,也最好不用系鞋带的那种,嫌麻烦。为了能装多些东西,我就跨背着个浅灰色折叠手袋,就喜欢这种简洁方便的款式。
注1:上海话“洋泾浜”的意思是讲得不纯正,参杂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