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下后,我询问起徐阿姨家的情况,她絮絮叨叨地和我诉起了苦经:"唉!你不知道,我们宗华那小子工作是有了,但是钱少啊。现在大学毕业生都不值钱,一个月5000,扣税后拿到手也就4000出头点。现在上海什么都贵!吃的,用的,样样都贵。房子哦更是天价,一平米没有一万块以下的。你说我们这种人家哪能过日子?现在还好有动迁,要是能搞到两套房子,或者多点钱,我们宗华就好结婚了。"
"宗华有女朋友了?"我有些惊讶,印象里他还是那个暑假里缠在我后面,让我帮他完成书法作业的那个小男孩。
徐阿姨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分手了,大学里谈的,刚工作时还好,后来说起房子,人家看我们一直没动迁,等不及了,就甩掉我们宗华了。都是我们没用啊,这种家庭,苦了小孩子啊!"说着说着,徐阿姨有些许哽咽,石叔叔抽出根烟,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试图安慰她:"其实大学里谈的恋爱,基本都不会成功的。"
徐阿姨看着我,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你是过来人哦,你读书也谈过的哦,那个男生我们都还看到过哪。后来也分了,对吧。是没成功的。"
我心猛地一沉。望着她眼中出现的几分释然和几许喜悦,我默然没有作声,勉强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徐阿姨突然起身,我满脸不解,她却兴奋地说:"前几年,那个男生来过这里,就这么四处看着。”
我颇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我算算看哦。”徐阿姨侧着头,掐着手指认真思考,“现在是2013年......嗯,应该是10年。对了,那个时候开世博会嘛,这样算来差不多有三年了。"
不待我开口,徐阿姨继续叨叨地说着:“我眼尖,看出是他,就和他说,你不知道凌凌去了德国吗?他说知道。我就问他来找你干嘛,你又没回来过,和我们也没联系。他说他想过来看看。我看他肚子里好像很多心事的样子,也就不好多问了。"徐阿姨"啪"一拍自己脑袋,大声说,"那小伙子那天还拿了个东西过来,包好的,像是礼品,说要是哪天你回来这里,让我交给你。我现在就去拿出来。我都保存好的,动也没动过。"徐阿姨是个急性子,话音未落,人已转入里间。
再出来时,她手中拿着一个浅紫色包装的礼品,摸上去是个盒子,长方形,约莫30厘米长,10厘米宽和高。塞我手里后,她继续说,"没想到我真能给你。其实我自己都忘了,如果不是和你说起,不然我早就给你那表弟了。我当时就跟那小伙子说,让他别留这里,我们兴许都碰不到你。他坚持要放这里,他说他更不会遇到你,说是这边也许你阿姨会来,让我也可以交给你阿姨。我想着前几年是来过,就答应他收下了,谁知道这几年你那阿姨就没再来过。我们还以为你这房子都不要了呢。但想想也不会,你这么孝顺,怎么也应该回来处理的,好歹是你妈住过的。"说到这里,徐阿姨停了下来。
我没有接话,突然一下子静默了,五斗橱上老式的三五时钟突然发出“当、当、当”的声音,整点到了。
钟声停下后,还是徐阿姨开了腔:"凌凌啊,你现在在德国好伐啦?做什么工作啊?"
"我后来还是读汽车方面的,现在也就随便打打工。"我简单回答。
"哦,那你这个,感情生活,呃,有着落吗?"徐阿姨试探性地问道,特地用较为文绉绉的语言。
我迟疑了一下,刚想作答。徐阿姨却一副看出我心思的模样,自己接口说,"也不要太拼事业什么的,小姑娘家总要有个好归宿才是根本。"
闻言,我莞尔一笑。余光扫到手中那抹紫色,心头突地一紧。
徐阿姨本欲留我晚饭,被我找了理由推辞了。后来,我上楼去看了老房子,里面几乎是空荡荡的。我去德国后,阿姨分了几次来帮我善后,清理东西。重要的都给我送去了,也有她直接带走的,剩下的部分是送给了这里的左邻右舍,还有些就是卖给了收破烂的。
房间里空气不好,我没有多呆,只是走到靠着弄堂的那一边,这里是隔出来属于我的小书房。透过窗,看到弄堂里对面墙上悬着的的那盏灯。白天没有点灯,球形灯泡上盖着斗笠式样的灯罩,攀爬在墙上的电线明显可见。可能是线路问题,无论换上哪个灯泡,晚上这盏灯发出的光线总是昏暗的,隔一会儿闪一下。记忆中自然地涌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好多年前的某个月夜,有一个大男孩,站在这盏灯下的阴影处,孤单的身影被投射到墙上显得愈发颀长,那张俊俏的脸庞上透着淡淡的光芒,忽明忽暗、忽明忽暗......
天色尚早,我没有直接回酒店,而是找了一个咖啡馆坐下。不冷,但我还是点了杯热卡布季诺。在外多年,我却始终不喜冰饮。
坐在一个角落里,我从包里取出了那个礼品。小心翼翼地揭开外层包装纸,是一个蓝色的锦盒,花纹看着有点像青花瓷的感觉。轻轻解开白玉扣,里面躺着一个卷轴,很简单的黑轴白纸搭配。缓缓展开,眼前出现一泓湖水,空旷浩渺,左上远山一抹,遥接天际,几笔勾出一轮残月。中间起一排石岸接湖,右侧一株杨柳拂岸,绦绦绿丝垂下,点点柳絮围绕,树下站立一人,眺望远山,恍若思考。右上角留白处书有三列蝇头小字: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末了一个干净的小方印。这幅书画空间虽小,但整体排版比例合适,笔墨浓淡恰到好处,字画间明明透着一股柔劲之力,却似有千言,未得舒展之感。
放下卷轴,我把双手靠在杯子两侧,静静地看着热气慢慢上升,如缕缕清烟,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淡淡的咖啡香逐渐弥漫开来,萦绕在我鼻尖。捧起轻啜一口,浓浓的咖啡加杂着清香的奶泡滑过唇齿舌尖,随着那一股暖流溶入心田之际,往事一幕幕呈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