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果聪明但不要强,也许会成为温柔的小女人。如果既聪明又要强,可能就会让自己过得很痛苦。妈妈就属于后者,她是个长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女人,不算很漂亮,但是很清秀。她不是一个外向的人,所以关于她的很多事情我都是听外公说的。
外公老家在广东是望族,其父共育三子,老大和老二都是大老婆生的,外公是小老婆生的。后来外公的父亲带着大老婆一家去了香港,说是以后会来接他们母子,但事后就没实现这个承诺。终于等不下去了,外公的母亲听朋友说大上海好挣钱,就带着儿子来了。然后嫁了个男人,再靠着一些缝缝补补挣钱,外加过去藏的一些金银首饰,也算凑活着把外公带大了,还供着读了书。外公的母亲是个菩萨心肠的主,时不时会寄点钱回广东给那边的一些个老管家和伙计。
外婆老家也不是上海人,嫁过来以后,两个老的没隔几年相继过世了,所以外公家在上海无依无靠。
世事难料,外公的二哥居然通过以前的伙计找到了他。外公和这个二哥年龄才差一岁,从小关系很好。当年,外公父亲他们在香港没呆多久,就去美国投奔丈母娘了,就是靠着她娘家,外公父亲才能继续做生意,所以外公他们母子注定是不可能被接走的。但是二哥总觉得自己家里欠着他们家,总想着还能见到外公的话应该弥补点什么。
二哥想法设法找到了外公的那一年,妈妈5岁,阿姨尚在襁褓中。外婆当时身体状况已经很差,形同枯槁。二哥婚后多年无子嗣,看着两个小孩好生羡慕。外婆可能自知时日无多,也担心外公无力养好两个娃,居然提出要把阿姨过继给二哥,外公虽千般不舍,但还是尊重了外婆的遗愿。妈妈每每说到这些,总会眼圈泛红,继而落泪。
阿姨到美国后,很受养父母的宠爱,生活地很好,上了大学,嫁了个沈姓美籍华人,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这些我从相册中,以及后来和阿姨一家的多次接触中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不过她也没有忘本,不仅中文学得很好,还会说一些上海话,婚前隔一两年会回来看看,特别是外公还在世的时候。
世间的造化就是这么弄人,妈妈的命运则全然相反。没有读多少书的妈妈进入了工厂做车工、那一年,她刚满18岁。那时,家里条件已经好一些了,外公还没退休,两个人的工资外加二哥不时的一些外汇贴补,妈妈算是在工厂的年轻人里家境不错的。又正值花容月貌、含苞待放的年纪,追求者非常多。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爸爸应该是非常喜欢妈妈的,从我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我的全名是张慕凌,妈妈姓凌,所以也就是爸爸爱慕妈妈的意思。具体妈妈和爸爸为什么会感情破裂我不得而知,但是有一次对话中,阿姨曾当着我面说妈妈,“爸说当年追你的男人都从家门口排到人民广场了,你怎么就找了这么个臭男人,在外面搞七捻三(注1),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亏你眼睛长得比我大,都不知道看什么去了。”然后就看着妈妈跳起来,像赶鸭子一样把我赶到门外,让我去玩。我不知道原来阿姨那次回来就是为了帮我妈解决离婚的问题,我以为那时候她是为了带表弟们来玩。
在阿姨的帮助下,爸爸把那间石库门房子、所有的家具以及大部分的存款都留给了妈妈和我。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只是和妈妈住在一起。我知道我有一个爸爸,但是一年只是有几次见面,大多是爸爸来学校找我,我们站在教室门口说几句话,然后他会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钱,然后和班主任打声招呼,就匆匆离去了。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他把我拖到操场的角落里,告诉我他要去外省,我也没有在意,只是记挂着打铃了,我该进教室了。此后,我也曾想过,怎么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正式知道“父母离异”这个词是从小学班主任的口中。一年级的某个课间,班主任悄悄把我拉到一旁,问我是不是爸爸妈妈分开来住?我点点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后来班主任告诉我,父母离异其实没有什么,她会更关心我对,诸如此类一些安慰我的话。其实,懵懵懂懂的我并不明白父母不在一起和在一起的差别是什么。回家后把这段告诉了妈妈,她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开去淘米烧菜。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开始明白这种差异,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家里的东西坏了,有些妈妈会修,但有的不会,那时就会请石叔叔来帮忙。当在百货商店里买一些分量重、体积大的物品时,当时没有像现在如此盛行的物流系统,于是路近点的就放在自行车上推,路远的只好花钱打车或找人送货。做手工作业的时候,妈妈有些不懂的我就找石叔叔教我。这时我会想,有个爸爸该有多好!
妈妈不是没接触一些叔叔,但都没结果。阿姨怪妈妈太挑剔,我的感觉是妈妈和这些叔叔相处都不是很协调,至少每次我在场的时候总觉得气氛不是那么融洽。妈妈不会和我讨论这些,我也学会了不要问太多为什么,那时我已经知道,生活不是做题,不是都有正确答案可以解释的。
注1:“搞七捻三”是上海话,意思是有外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