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孙越尾音上扬,瞪圆了眼睛忿忿不平地重复道:“凭什么啊?!凭啥她的画就给挂在那最显眼处,你哪儿不如她了呀?”
我瞧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反倒忍不住笑了出来,提醒她说:“你稍微轻点声,省得被孙老师听到。”
“听到又如何?”孙越毫不在意地甩了一下头发,抬高了眉毛说,“我又没说错,在我眼中你就是比她画得好!”随后又不屑地补充了一句:“搞不好就是她爸爸和班主任或者校长说了才放的也不一定呢。她爸官大一级压死人!”
我虽说心里也这么猜测过,但从没说出来,毕竟这种无凭无据的话要是被人传了出去,总是影响不好。没想到孙越倒是真敢说,她真是个直肠子。其实,没准我也就是想听她编排这些,才会提前一个小时就来她家,美曰其名和她一起讨论功课,其实我们俩一头倒在她床上,就天南海北瞎聊,根本一页书都没翻开过。
我顺势接口:“你说得也有可能,毕竟她家位高权重的,哪是我这种平民百姓可以相比的。古往今来,还不都是这样的。”
孙越又追问道:“那你的画呢?后来放哪儿去了?”
“放到四楼走廊上去了,所以我那天没见到,因为班主任办公室就在二楼。”
我话还没说完,孙越又抢过话头,急问:“怎么放这么高的地方去了呀?我心想说不在入口处,好歹也在一楼走廊看得到的地方吧,不然谁能注意到?你怎么也不去问问你班主任?!”
她这么一激,我马上回答:“我当天就冲回去问了,你知道的,我咽不下这口气的。但是,”我苦笑了一下道,“老师告诉我说校长特别喜欢我的画,执意要放在四楼,这么一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孙越听后,侧头冲我眨眨眼,会心一笑:“你觉得这是真的么?”
我抿了抿嘴,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无所谓啦,我又不可能去问校长,就当是真的吧。”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刺啦啦的不舒服,就像是被戳过一下,却并不见有伤口。
两人沉默了片刻,我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水晶吊灯垂下的流苏,想到了另一个话题,装作随口一问:“现在来画画的怎么大多都是女生,男生就没几个,以前初中时候还蛮多的呢。”
孙越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坐起来靠在床头,拿过一个粉色爱心抱枕放在怀里,说道:“你们这一批本来就女的多,去掉几个已经读大学的,还有之前中途就不画的,另外像韩哲这种马上要高考的,哪有这闲工夫再来学画。”
我想接着问问她知不知道韩哲的近况,正在琢磨如何询问,孙越自己说了起来:“前阵子,韩哲倒是来过,教师节嘛,再加上中秋,他提了盒杏花楼(注1)过来看老爸。那天周五,我们就想着留他吃晚饭,他说答应了他外公外婆去吃饭,所以坐了没多久就走了。”
“哦,他还真是挺有心的哦!”我尽可能不显山露水地附和着。
“是呀。”孙越笑说,“他是三好学生嘛。”
躺得久了,我也坐了起来,倚着孙越的头靠着,这样她看不到我的表情。我继续不咸不淡地问:“他应该没啥变化吧?”
“看着瘦一点了,高考还是很折磨人的。我妈说他下巴都尖了,一个劲儿让他吃点心,不过他也没怎么吃。”孙越侧了侧身,换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床,“我爸问他想好了考哪里没有,你知道的,”她顿了一顿,转头看我说,“他爸妈都在北京,想让他过去,不过他好像还没想好,因为我爸问的时候,他就说还在和父母商量。我爸就跟他说还是去北京好,他这成绩进清华北大不在话下,最重要是也该和父母团聚团聚了。”
我只听着,没有说话,心里想着已经有快两个月都没有收到过他的信了,是他太忙碌,还是回不回我的信其实不太重要?本来我们认识多年从不写信,高二他进了理科班后决定放弃学画,临别那次是圣诞前夕,他给我们一人一张贺卡,里面留了他学校通信方式,我就在圣诞节时寄了贺卡给他,他回了信,此后我们一来二往才开始书信联络,他文笔特别好,会提到校园生活和一些趣事;也会谈起自己的理想,他一直想做记者;偶尔还会写写诗词散文,我习惯了把他的信件一封封叠好,时常读一读,且不论内容是什么,就当是学学写作也是好的。
我们之间一般一个月会有来回两封,考试期间可能就只有一封,但从没有像这次一等这么久,而期间我已寄出了三封,第一封是寻常的回信,第二封告诉他新的高中地址,第三封则是询问前两封收到没有以及再次确认地址,然而均杳无音讯,若要再写我都不知道可以找什么借口了。
“喂!你在想什么呢?”孙越推了我一下,埋怨道,“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我啊?!”
我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担心被她看出些什么心思,赶紧打哈哈掩饰过去:“没有啦,我是在想我自己会画到什么时候。”
孙越听我这么一说,有些意外,拉着我的手一边摇一边说:“你不要不画啊,你画得这么棒,以后一定可以成为艺术家呢!我爸可看好你了。”
此话很是合意,可是想到妈妈,我眼眸低转,轻轻叹了一声:“我还是会考综合院校。我妈妈不希望我走艺术道路,我自己也想将来找份稳定的工作。艺术说到底还是适合有钱人家或者艺术之家的子女去追求。”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孙越甩开我的手,一下跳了起来,使劲摇着头说:“什么艺术之家!你看我半点都不行,你这根本就是妄自菲薄!我爸怎么说?艺术面前人人平等!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你看你都白学了,回头我告诉我爸去。”说着就要走的样子,我一把拽住她往回拖,好说歹说才把她给劝回来。其实知道她不会去,但还是配合她的小伎俩,我完全被这古道热肠的家伙给逗乐了。
【注1】杏花楼是上海老字号,专做月饼,现在也有饭店等其他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