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已是亮透了,一束阳光从窗户中映射进来,斜斜打在地上,细小的尘粒在光束中微微跳动着,丝毫没有一夜大雨的迹象,只除了窗玻璃框上未褪去的点点水珠,告诉人们曾有风雨席卷过。
我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是饿了呢。再伸手自己摸了一下额头,应该是退烧了,不觉得烫,就是好像身体劲儿不足。不管了,先起床吃东西了。我起身套上家居服,拿起床边的皮筋,简单束了一个松松的马尾,就去洗漱了。
凉水扑打好自己的脸颊,擦干涂上滋润的面霜后,顿时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起来,不生病就好,人舒服,妈妈也不用操心。毛巾晾好,我轻快地走出房间,猜想妈妈应该在厨房,就往那处走去。
现在这个是公用厨房,一楼二楼各有一个,我小时候是没有的,当时还是用煤球炉。每到傍晚时分,前院后院、乃至整条弄堂里,家家户户都把炉子拎出来,煽风点火,那一片炊烟袅袅、好不热闹。
而后在楼梯处的中心区域,几家人家一起搭建了块小地方,有扇小窗可以透透风。每家自个儿搞条桌子,放上煤气灶,旁边接着液化气,零散地再推着些小篮子小柜子就算是自己的地盘了。洗菜切菜可只得在自己家里搞定,我们家还算完善,爸爸在的时候在屋子里不仅隔出一个洗手间,进门处的小饭厅里还安置了简易的长条桌,可以当操作台用,一旁的大水盆既用于洗菜又能洗衣服,相较于邻居们,我们家格局在爸妈那年代是比较现代化的,不过只剩下我们母女二人后也就吃吃老本罢了,很难再修缮地更好。
妈妈果然在厨房里,看到我过来了,拿着锅铲的手对我摆了摆,摇头说道:“你来灶间做什么?这里都是烟,你回去躺着休息去。”
我走到她跟前,帮她把汗湿贴着额头的刘海抚顺,挽着她的手臂甜甜地说:“妈,你女儿强壮如牛!我已经退烧啦!”顺势拉起她的手触碰我的额头,妈妈摸了摸,似乎也放心了,不过还是严肃地叮嘱我:“烧是没了,这寒气还没除呢。你还是要多喝水多休息,保暖好!”
我点头如捣蒜,伴随着肚子又“咕噜咕噜”叫,我靠着妈妈的肩头撒娇道:“妈,我肚子饿了呢。有没有啥好吃的?”。妈妈放下铲子,赶忙把一锅粥放上煤气炉,扭转开关,蓝色火苗“蹭”一下蹿了起来,锅子里“滋滋”声开始响起,随后一股香浓的粟米味飘散开来。
烧一退,我恢复地就更快了,除了鼻子被擦得通红以外,其他没有什么别的症状。反倒是妈妈还是经常咳几下,让她去看看医生,她就推说是旧疾不碍事,虽说这么些年过去也确实没什么,但这一声声听在耳里总归如鱼刺在喉,上下不得,只是妈妈如此执拗,屡劝无用,我也无可奈何,若是她和我一样身子骨强健该有多好!
身体基本无恙,我仍然上我的学,丝毫不耽误。不过没想到,我淋过雨的人还是神采奕奕的,这坐私家车的大小姐反而却萎靡不振。舒凝不仅晨练迟到了,而且上了两节课后就趴在桌上、捂着腹部,八成又是胃炎发作,老师问她要不要回去休息,她摇摇头,轻声说不用了。那眉头微锁、苍白无力的样子,真有林黛玉的风范。老师怕她难受,还是规劝她去医务室看看,有必要可以吃点药,她应允了,微微躬着身子慢慢站起。同桌女生关切地扶住她,老师提醒说最好有力气大点的男生带着过去,早有按捺不住的人儿走了过来,一把撑起她瘦弱的身躯,携着走出了教室。我一看,是我们班体育委员王烁华,人长得黑黝黝的,但高大威猛,据说才入学没多久,不少新生已经对他青睐有加。他自告奋勇起身的瞬间,班里很多女生的眼中透露着各种纷杂的神情。
没过多久,王烁华从医务室回来了,说舒凝吃了药,休息一会儿就会回来。老师继续着课程,可是下边听课的学生们都心不在焉的,只要老师一转身写板书,就会有人小声议论着,有悄悄说舒凝到底是怎么了,也有在猜测王烁华是不是喜欢上了舒凝,或者他们两个有没有什么关系。
我们排队盛饭的时候,舒凝回到了教室,脸色看上去已经有了一些血色,她人也挺得笔直,应该是没事了。她弯腰从书桌里拿出饭盒,王烁华却一把夺了过去,不知和她说了些什么,然后她点点头坐了下来,王烁华在全班惊讶的目光中走过来帮她打饭,然后放在了她的面前,坐回自己的位置,接着两人也没有再多交流。各个女生心里都有了更多的疑惑和好奇,男生虽然没有议论,估计也会有一些想知道的吧。
我和王烁华因之前开班务会和工作分配聊过一些,虽知他一贯都乐于助人,不过我还是不由地撇撇嘴,心想舒凝一天到晚这么病殃殃的,也就还好是生在有钱人家,又长得漂亮讨男生喜欢,不然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活着有啥用!再想想我刚病好不还是照常劳动外加运动、以及班级事务,一样都没拉下,也没见有谁殷勤帮助,还不都是自力更生,这世道真是极其不公哪!
谁知这不公竟然持续推进,真是活活气死我了!放学前我被班主任要求去她办公室送一下练习册,她们办公室在隔壁楼里。去的时候就看到有些老师在布置那幢楼的环境。这楼暑假里新刷了内墙,如今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所以就要装饰一下。
刚开学的时候,班主任就问我要画,说是为了展示在这里用,并强调校长办公室也在这里,一定要拿出高质量的。我回家挑了半天都不甚理想,绞尽脑汁专门画了一副《枫桥夜泊》,因为最后一句“夜半钟声到客船”没有写好还重新返工了一张,最后勾勒到了半夜两点才算结束,第二天顶着熊猫眼交给老师,班主任恨夸了我一番,还拉着给其他任课老师看了半天,说要一定得给我贴在一楼入口最显眼处。
然而,从办公室下来,现在我就站在一楼的入口处,这里确实有一副水墨画,但不是“月落乌啼霜满天”,而是一树傲立雪中、落英似霜的腊梅,高高地、冷冷地对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