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的时候如果孙老师在,我们通常都是屏息不语,以前我和孙越多说一些话,孙老师会罚站,来真的,所以我们都被逼习惯了。画室里,安静地可以听到彼此的气息。但是毕竟都是学生,老师一迈出画室,我们还是忍不住会聊天,其实我和孙越都是憋不住的那个。
“你们都画到哪儿了?我这鸟嘴总也画不好,我已经快抹开了,怎么办呢?”孙越不敢太大声,但是嗲嗲的声音,最让人消受不住,尤其是男生。果然,有人放下自己的画笔,侧身来到她的身边帮她。孙越用笔再勾勒加工了几笔后,鸟嘴看上去就像样了,孙越满意地咧开嘴笑了。
我也不抬头看她,就简单说了句:“什么时候大小姐你能自己画一幅完整的画呢?”
余光留意到孙越对我做的鬼脸,就听她说:“我又不要做什么画家,不过是陪你们大伙儿玩玩罢了,我爸知道,我是没这定性的。”
“话说孙老师怎么没把那天赋遗传给你呢?”我看了她一眼,继续都她。
“切!我像我妈不行么?”她换了一支小狼毫,向我进攻似的挥了挥,我怕被墨溅到,身子稍稍退了退。她收回手,对着大伙儿朗声说道,“有你们几个,我爸就高兴了,他也不在乎我画得好不好,你们都是才是他的手心和手背呢!”说完,觉得自己太大声,赶紧闭上了嘴,别过脸去佯装画画。
我和其他几个学生都笑了出来,大家对视一下,觉得好玩似的摇摇头。转头看到舒凝,她面无表情地继续在画她的花朵,那只立在树枝上俯瞰着花朵的鸟儿已经完工,身形虽小,但眼神很坚定,黄色的小嘴往下勾,莫名地有一种傲视群雄之感。花鸟画是她最擅长的,她喜欢不厌其烦一笔笔地勾勒,直到她自己满意为止。现在她好似完全沉浸于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游离于我们的议论之外。
“慕凌,你在想什么?”孙越警告似的低喝了一声,“你的笔在滴墨了,你怎么了?”
我一看,手里沾满墨的大狼毫正在一滴滴往下掉,幸好是滴在砚台上,要是宣纸上,我这幅画就算完了。赶紧拂掉一点墨,回过神来,继续画画。边画边用余光看向舒凝,她还是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作品,丝毫没有受旁人的影响。我心里愤愤地责怪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专注,为什么老注意她,累不累啊!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动着,画室里静了下来,大家都在想着赶快画,算着时间孙老师要上来了。果不其然,就在我最后一笔涂抹好,还来不及再做查看时,孙老师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待他迈进房门时,孙越的最后一点也在别人的帮助下完成了,幸好她爸没看到,孙越庆幸地对我吐吐舌头。孙老师负着手绕着桌子踱步,对着画环视了一圈,挨个开始解析。
孙老师绕到了我这里时,仔细审视了一番,评论到:“慕凌的画就是这样,画花鸟也脱离不开山水的痕迹,这个地方明显可以再多加几笔。”他手指向鸟的尾部,顺着再往下指在花骨朵上,“这些地方有些草草了事,是不是最后几笔?”看我点点头,他继续道,“不要觉得不是自己特别喜欢的就敷衍过去,这样是对自己的画不负责任。最近你的画,包括带过来的作业都有这样的一些情况,喜欢的那些就带着精气神在里头,不喜欢的就像木头似的没有生气。我一直和你说,你的画要像用普通话来念的你的名字,慕凌,慕凌,让人羡慕你。千万不要像用上海话念得,木灵、木灵、阿木灵,知道吗?”(注1)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抿着嘴,不作声。除了点头我能说什么呢,画画的时候我是分心了,最近总是容易思想不集中,水平一直停滞不前。孙老师还提醒过我妈,说是青春期的孩子要多留意,容易影响艺术创作。
孙老师继续向前,看到孙越的画,只是摇了摇头,用手点着几处,叹气道:“这几笔是别人给你画的吧?”还未等孙越开口说话,他已走过去到了舒凝身边,看了一会儿,接着俯下身,摘下眼镜,眯眼认真地端详着她的画。
“好!好!好!”孙老师戴上眼镜,连着发出三声“好”,一声比一声有力。他看着舒凝的眼神中满满都是赞许,“果然之前是跟着魏老的,真是不得了,这画哪里像是一个高中生画的,整个简直都是活生生在眼前的美景。你们过来一起看看。”
我们被招呼着聚了过去,确实笔法精湛,每一笔都透着活力,鸟的眼睛最为传神,刚才花朵还未画好不觉得,现在看来整个相得益彰,花衬着鸟,鸟依托着枝干又反衬着花,整一片生气盎然之感,站在这里,隐约耳边似传来莺莺鸟语,又闻鼻尖弥漫开阵阵花香,这幅画,着实精彩!
舒凝听着孙老师的赞叹,一抹笑容在嘴角边渐渐绽放开来,好似旭日初升,那一瞬间画室里顿显敞亮,我扭头看向窗外,此时小雨下得正密。
注1:“木灵”、“阿木灵”在上海话里是形容一个人像木头一样笨、呆滞、反应慢等,是贬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