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寒跟戏班的元老们寒暄了一番,一转眼,沈晴的茶还规规矩矩地搁在案上,人却早没了踪影。不由微摇了摇头嘴角抹一抹淡笑,起身一拱手辞别几位元老去了院子。
戏班大院人来人往,各色人等鱼龙混杂,想要寻一个人还真不是件易事,不过好在北野寒算是了解沈晴的秉性,只管哪儿热闹往哪边去绝对能找得到。
果不其然,绕过几个弯,正前方正看到沈晴趴在几个人背上左拥右抱地叫好,“大毛,上!咬死他!”
净往人多的地方钻倒也算了,可随随便便与几个路人勾肩搭背成何体统,北野寒冷了一张脸过去,却见沈将军正嘴里叼着一根草叶,兴致勃勃的望着桌上斗蛐蛐儿的玉碗,一只玉手在空中横挥竖指,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思,“哎!你倒是躲啊!躲啊你!啊哟~~哎哎对,就咬它屁股,狠狠地咬!哈哈!”
两只蛐蛐儿正打得火热,偏偏有人不识趣的打扰自己雅兴,沈晴脸上带了几层怒,转身就骂,“谁啊你!没长眼啊,没见爷正忙着呢吗你!”
再定睛一看,来人却是北野寒,顿时脸上的怒意全化作了惊喜,一侧身,一探手,勾住那人的脖子就把人拉到身边来了,“哟,是你啊,来来来,快看大毛就要赢了!”说罢一脚把前边几个挡路人给踢开了去,“边儿去!挤什么挤啊你们。”
北野寒黑着一张脸,还没来的及张嘴就被沈晴给拖到中心去了,正要喊她离开,却见那人姣好的面容眉飞色舞,一脚踩在石凳上,意气风发,如此的真性情肆意挥洒的样子让北野寒转不开眼,不由地跟着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往她的身边靠了靠将她护在身前。
“哎,别死,别死......”自己相中的大毛忽然被咬中了腿,沈晴紧张地攥紧了拳,却尽数打在了北野寒胳膊上,“完了完了,要输了......”北野寒揉了揉胳膊正想安慰,沈晴却又忽然跳了起来,“赢了!哈哈!小爷就知道我挑的蛐蛐儿哪那么容易死哈哈!”
周围又是唏嘘又是欢呼,沈晴依旧沉浸在大毛的胜利里,冲着北野寒挑挑眉,几分得意地向他教授挑选蛐蛐儿的要诀,“哎,我告儿你啊,待会儿你就押那些青翅儿黄边儿的,别看它们个小,可腿脚灵活,凶狠着呢!”
北野寒实在听不下去了,揪着沈晴的衣领就把她拎了出来。“我可没打算陪你玩些这个!”
沈晴被他拎了一路,敛着柳眉对他龇牙咧嘴,见他没有要放了自己的意思,才有颓然地低下脑袋,“你怎么跟那帮老东西一样无聊啊你。”
北野寒冷声道,“也不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个堂堂王子妃净往人堆里扎,还跟人斗蛐蛐儿,真是给王室长脸。”
沈晴不乐意地撅了撅嘴,“我哪有斗蛐蛐儿,我就是看了看,然后,然后顺便押了一把嘛。”这一想可不打紧,沈将军忙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使劲挣脱了北野寒的大掌,“停停停,我得回去,我赢了那人还没把钱给我呢!”
北野寒脸上这都绿了,拽住沈晴的胳膊没让她跑了,“你怎么还净计较些这个!”
沈晴负着手心虚地低下头,“那什么,我把......我把我们的所有的盘缠都押上了。”
北野寒一口气憋得险些没提上来,半响后点了点头,“那,那就去吧。”
沈晴立刻眉开眼笑地点点头兔子一样连蹦带跳地跑了回去。
不多时,沈将军提着一个草茎编的花笼就回来了。
北野寒皱了皱眉,“这不是刚才那人的蛐蛐儿吗?怎么到你手里来了?”
沈晴心虚地眼神四处乱飘,“哦,这个...这个啊,那什么,老板说他以后也用不到了就送给我了。”
北野寒眉间一凛,低头望着她。
沈晴见实在是混不过去了,低下头小声说了实话,“我抢的。”
北野寒听了直肝儿疼,还没开口训话沈晴那边又来了气势,“可是这也不怪我啊对吧,谁让他输了还不认帐的!”
北野寒揉揉眉间,“所以你就把他的蛐蛐儿抢了?”
“对啊,反正他的摊子已经被我砸了,他以后也用不到了。”
北野寒仰高了脸顺了口气,习惯了,习惯了。
沈晴将蛐蛐儿笼提到眼前吹了口气逗逗,还不忘问身边一脸生无可恋的某人,“哎,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看皮影。”
沈晴一听调头就走。
北野寒忙拉住她,“你又干嘛?”
沈晴没好气地丢下句,“别介,那帮老头儿一个比一个啰嗦,我可没兴趣听。我再去周围看看,还有没有斗鸡斗狗的去。”
北野寒一把把她拽回来,“别了,省得待会儿沈将军还得领回来一窝鸡犬。”
见沈晴依旧一脸别扭,又好言相劝,“这回带你看真的皮影。”
沈晴半信半疑地望着他,“真的?”
“嗯。”北野寒领着沈晴往院子深处走去。
戏班子这个大院可是很多院子聚在一起的。起初沈晴还瞪大了一双眼睛四处瞎瞧,可越往里,头却埋的越深,不为别的,只是越往里巷子越深人越少,沈晴一颗心不由地又往歪了想去了。
北野寒倒没想那么多,推开了最里头一间房,将沈晴手里的花笼丢在桌上惹得里面的蛐蛐儿颇是不满地叫了两声。沈晴打眼儿看了看四周,乱是乱了点,不过光线倒够暗,又敲了敲墙,啧啧,隔音应该也还挺好,是个做点什么的好地方。
却不想北野寒弯腰搬上来一个大皮箱,一落桌尘土飞扬。沈晴挥了挥手,一张脸皱成了包子,“啊呸呸,干嘛呢你,呛死老娘了。”
北野寒将箱子打开,还不忘数落,“别总说小爷老娘什么的,你以后会是王子妃,不是地痞流氓。”
沈晴撅撅嘴不跟他一般见识,凑到箱子前往里瞅了两眼,“什么啊这是?”
北野寒红了红脸拿出一个纸糊的小人,“皮影。”
沈晴弯着眉眼捂住嘴直笑,“这是皮影啊,那么难看,哈。”
北野寒脸上又红了几分,“我做的。以前我在这里做过工。”
“哟?”沈晴来了兴致,往前蹦了两蹦往箱子里翻了两翻,“这么多都是你自己做的?”
“嗯。”
“哦,想不到二王子手还挺巧的嘛。”沈晴在里面东翻西找,从箱底翻出一个红衣娃娃,“哎这个不错哎 ,也是你做的?”
北野寒脸上冷了一冷,“我娘做的。”
“哦哦,”沈晴吐了吐舌头,又将娃娃放了回去,转而拿起了一副皮影,“这个也不错哎,它们有名字吗?”
北野寒点了点头,“嗯,我做的是北庭民间传说里的人物。”
沈晴饶有兴致地搬了个小椅子坐下,“那演给我看看呗。”
北野寒红着脸却站着不动。
沈晴讨好地拽了拽他的衣角,见他依旧不肯,一狠心,把桌子上的蛐蛐儿往前一递,“演一场我就把它送给你。”
“我不是小孩。”北野寒皱了皱眉头,人算是好歹肯往前动了两步,支起影布,在后面点起几支通明的火烛,“演哪个?”
沈晴支着脑袋想了想,却是一个故事也想不出来。倒也不怪她,毕竟只是个齐国的将军,哪里听说过北庭的传说。于是一偏头,心中一闪念,脸上换了些谄媚逢迎的笑,“哎,就演你小时候的故事如何?”
见北野寒不肯,又装作可怜的讨价还价,“就一场好不?一场就够。”
北野寒思量了一番,终究是拿起了皮影。沈晴心里颇是得意地一笑,开玩笑,一场?那你可是没规定一场得演多久。
北野寒不知道沈晴心里小算盘打得飞响儿,只顾认真地将皮影摆在影布上,问了幕前唯一的观众,“不知沈将军想从哪里开始?”
“嗯...就从你来了逃出佛庙开始吧。”
北野寒拿起几年前糊的小人儿在幕上做着各种动作。看着手上飞舞腾挪的皮影,北野寒眉头渐渐地拧紧了一些,如果当初没遇到那件事的话,现在自己大概依然还在这个戏班子吧,想想那时候晚上给老师傅们递取皮影,白天自己亲自动手做皮影,看着一张张皮革草纸在自己的手上渐渐有了形色,人物渐渐地鲜活饱满的时候,那种满足的感觉大概自自己当上王子便再也没有体会了。
这样想着,眼神不由地越过了幕布去看正端坐在幕前,一手托腮看得津津有味的沈晴,忽然想让时间就此住脚,就让两个人在这个狭小昏暗的屋子里,没有鼓乐,没有掌声,只两个人安静地对坐着,透着中间那张浅浅的幕布,一直到日月覆灭,海河枯竭,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