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的故事汇成皮影,方发觉自以为冗长的的一生却也不过尔尔。十年沙场,几番征战,所遭的苦,所承的痛,所取的名望与荣耀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光影。想来便是穷尽一生换取阡陌纵横,家天下也不过青史留笔,那自己这般算计又为了什么?
一场自排自演的皮影戏北野寒感慨良多,沈晴也没闲着,正脸对着幕布,眼睛却管不住地往别处瞟,兀自在心里头感叹,你说这人是怎么长的,瞧那一双手,呐,骨节分明,修长干练,宽一分嫌臃肿,瘦一寸又羸弱。啧啧,不愧是自己相中的人,果然就该跟自己配一对儿,好成就一双佳人才俊。
正邪笑,屋门却被推开,一扭头,一位妙龄女子脚踩荷叶莲花的彩锦绣鞋,身披牡丹争月的轻幔罗裳,移步姣姣如秋水漾波,欠身翩翩似锦蝶流羽,端的是柳姿月貌,人面桃花。
不由地屏下呼吸,一竖耳,只闻见娇莺啼柳,清泉鸣涧,再细听,方觉是美人出声。“寒哥哥,你果然在这儿。爹爹叫我唤你们过去。”
北野寒虽是见过世面,但遇此佳人却也还是呼吸一窒,半晌不曾回神。再看沈晴,正眉头紧蹙,不善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返,偏瞧见北野寒失了魂一样呆站着,瞬时柳眉倒竖,一脚就给踢了过去,“叫你的呢!”
北野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颇是抱歉地鞠了个躬,却撞在了前面的幕布上又惹得一番手忙脚乱。那个女子见他笨拙的模样忍不住掩嘴轻笑了两声,盈盈地出了门。
沈晴更是恼怒,“还二王子呢,瞧你那点儿出息。”
北野寒稍微镇定了些,干咳了两声平稳心绪。
沈晴见他不辩驳,也不知哪来的莫名火气,狠狠地将脸转回一边,“哼!二王子再不过去,人美人可就等不及了!”
“哦。”北野寒居然细想了一番,颇是赞同地点了头。
“那走吧。”
“别介,人可是只叫了她的寒哥哥~又没叫我。”沈晴将索性两条腿往桌子上一搭,把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地晃着脑袋,语气里添了九九八十一道陈坛老醋,“还请二王子等会儿闭着眼睛跟人说话,免得又把眼睛给看直了再把那美人给吓着。”
终究是个男人,方才在那女子面前表现的笨拙已经让北野寒面上挂不住,此番哪还有兴致管管沈晴的无理取闹。皱紧了眉,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没想到这人居然还真就这么走了,沈晴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心里忍不住地骂这个该死的一有新欢便不念旧爱的负心汉。啊呸,什么旧爱,自己这黄花闺女可还新鲜着呢。
正想骂两句泄愤,那人却又折了回来,“你到底去不去?”
沈晴心下一喜,忙转回脸背着他嘴上也不肯饶人,“哼,这语气,二王子使唤丫头呢?”
没成想,回应她地不是二王子的低声下气,却是令人凉心的关门声。“欸?你还真走啊你......”沈晴慌忙从座位上爬起来满心不甘地嘟囔了一句,然后狠狠地一脚踢在门上。
门外那女子听见声响,倒是皱了皱眉头担忧地向北野寒询问,“沈将军呢?”
“死了。”北野寒沉着一张脸回应。
那女子疑惑地望了眼屋子也不再多问,跟在北野寒身后一起向外走去。
屋里,沈将军正趴在窗户上捅破了窗户纸眼巴巴地看着,直到他们走远了才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狐狸精!”骂了一句不过瘾,反过身就把桌子给踢翻了,“狐狸精!狐狸精!”
可怜的蛐蛐儿从桌子上摔下来,在笼子里撞得七荤八素,。“叫什么叫啊!再叫就把给你烤了!”
懊恼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看看窗外,依旧没人折回来。不由怒意更盛,回过头瞪着一地散落的皮影,恶狠狠地骂,“看什么看你们!没见过旧爱啊!”
依旧不够泄愤,捡起其中一个握在手里扇了一巴掌,不想这纸糊的不如皮革的结实,小人儿的一条胳膊直接就给扇飞了。沈晴眨眨眼,“你,你怎么这么不经打啊你......”
抱着小人满屋子找胳膊,然后把桌子扶好了,搬过个板凳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胳膊拼好,一边拼,还不忘一边小声地抱怨,“该死的北野寒,说好给我演皮影呢。演到一半人就跑了...再不回,我就把你的皮影都拆了,一个都不留......还有你,如果一会儿北野寒还不回来我先就把你给撕了。”不想越抱怨越委屈,不由地红了眼圈,一不小心眼泪落在了皮影上,沈晴慌忙抬起手拿衣袖小心地擦去,又捧在嘴边吹了吹。
再看窗外,落日渐沉,天边的橘红悄然褪去,不远处,几家灯火已经依次燃起。沈晴趴在窗边,手里握着之前的皮影,眼圈微微红肿,连语调都带了些鼻音,“该死的北野寒,死北野寒......你倒是回来啊你......”
几墙之隔的弄堂里,已身趋老年渐显福态的德叔满脸堆笑地举着茶杯,“小寒呐,一走那么多年可还记得我们这个,这个老地方?”
北野寒恭敬地跟着端起一碗温茶,“记得。”
“记得就好啊,记得就好啊。”德叔倚在扶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呀。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都老喽。”
北野寒拱拱手,“不会,德叔您身体硬朗着呢。”
“哈哈,你倒会说话。刚才还和我闺女小燕夸你这点儿来着。小燕啊,还记得你寒哥哥吗?”
北野寒眼眸深了一深,姚梦燕,怪不得之前一直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原来是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从佛寺里逃出来,在深山迷路昏倒的时候,正是私自外出的她与那只小狗二黄发现的自己。只是没想到当年那个又吵又闹的跟屁虫现在竟也出落成这样一个温雅动人的娇女子。
姚梦燕听见父亲地话,脸上染了几片绯红,掩面娇羞地垂下头。
老德叔向北野寒指着自家闺女笑了笑,“哈哈,自打听到你来了就吵着要见你,这真见到了反又捂着脸不敢看,姑娘的心思我这当爹的可真是越来越猜不透喽。”
座下姚梦燕涨红了脸,手指绞在一起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起身逃也似的出了门。
“还害羞了你看。小寒啊,快去看看她,该吃饭了,别叫她再跑远了。”德叔摆摆手赶他,“快去快去,记得早点回来哈。”
北野寒点了点头,向前快步追了出去。姚梦燕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望,见北野寒正快步追了过来,脸上更红,脚底也走快了一些。
北野寒一只手抬起来,名字在嘴里转了两转终于脱口,“梦燕,等下。”
“寒...寒哥哥。”姚梦燕站住脚,转过身眼神却依旧不敢与人对视,只是咬了唇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面。
北野寒人走到了她的跟前,心神却还落在后面,说话不由地犯了结巴,“你...这些年,你还好吗?”
姚梦燕柔顺地点了点头,“嗯。还好。”
一时语塞,气氛显了几分尴尬,偏偏两人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各自沉默地站着。
这倒也不能全怪北野寒,之前与他常畅谈的女人只有沈晴,而沈晴这人心情一好就像个孩子似的东索西问,心情差了便念经一样的唠叨,从来就没有住嘴的时候,哪给他这种自己提起话题的机会。
两人相对无语,只好这样什么也不说地傻站着。
好巧不巧,这时候打路边又来了一个货郎,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冲散沈晴与他牵手的那个,“哎,哎,让一让,让一让了啊!”那人嘴上喊得快,脚步也不慢了,一副扁担险些就要撞在了姚梦燕身上,北野寒长臂一伸,将她揽过,“小心!”
两人目送着货郎离开,姚梦燕这才从方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忙从北野寒的怀里挣脱出来,“谢...谢谢寒哥哥。”
“嗯。”
北野寒点了点头,半晌后方觉这样的回答有些失礼,重又加了一句,“不必客气。”
又是相对无语。姚梦燕禁不住掩嘴笑了两声。
“怎么了?”北野寒低头问她。
“没。只是,你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样。”
北野寒脸色也带了一层薄红,“你也是。”
说完又骂自己嘴拙,除了应和两声也不会再说什么了。正了正心神,北野寒努力让自己恢复成平时的镇定,“你今年多大了?”
得,还不如不镇定。
姚梦燕听见他的话脸颊红透像是滴了血,一张红唇微启,未吐半字便又重新咬住。
北野寒干咳了两声,转过身指了指身后,“呃,你爹,德叔叫我喊你回去。”
“嗯。”姚梦燕微微颔首,转过了身与北野寒并肩站着,见北野寒没了动作,不由抬头望了他一眼。却见北野寒正低头瞧着自己出神,不由慌忙转了视线,北野寒这才重又回过神,忙不迭向前伸了伸手,“呃,你,你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