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村子里又走访了一遍,确定黄大狗家的那个傻子就是黄世民,据说他以前是个很勤快的男人,娶媳妇生了孩子,照顾病重的父母,后来实在家庭太困难,媳妇外出打工跟人跑了,他一个人支撑着家庭。
大概在八年前,他七岁的儿子被疯狗咬死,他用柴刀追了那条狗两天一夜,将其砍个稀巴烂,他自己也崩溃了,四处疯狂找狗主人,砍伤了好几个无辜的村民,连亲叔叔黄大狗都被他砍伤,就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狗字。警所的警察将抓他抓获后,送到明山精神病院,一关就是七年,直到前年才被放出来。
我不知道长泽教授对于精神病患者康复的标准是什么,但很明显黄世民并没有被治好,最多就是没有攻击性,他被放出来后,没有再攻击人,靠村里人剩菜剩饭的接济活下来,最主要的接济者当然是黄大狗,现在连黄大狗都死了,不知道将来他怎么活下去。
我在黄世民家的破房子前看了看,还不如黄大狗家的房子,就是大一点,多一列,大门敞开着,窗户上连块完整的玻璃都没有,堂屋就像狗窝,我也懒得进去。
方浩打电话给我,说县局已经来人了,来了一名法医进行了现场取样,马上会将尸体抬下山,他也要回家了,还让我也早点回家,说饿死鬼又出来咬人了,让我不要大半夜瞎跑,一副真心为我好的样子。
我开车出村的时候,看到县局的车子停在那里,我跟司机说在渡水槽那里等他们。我迫不及待的想见刘芸,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辞职,这工作可是她母亲托姑父出面才搞定的,她也喜欢法医这工作。再说,辞职后,她要去干什么?她是有新的爱人了吗?
我跟着运尸车一直到县城,尸体被送到县医院太平间保存。我跟法医说明了情况,还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见我主动请缨,还是市局来的专家,竟然毫无犹豫的答应了,说晚上不用加班了,然后开开心心的回家了。
五点多的时候,我在外面吃了点东西,回县医院的路上,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原来是县局负责刑侦的副局长王建,让我过去一起吃饭,说是认识一下。我这个年纪肯定不是愣头青,所以即便是刚吃完了,也答应过去,毕竟人家是我直接上司,来这里还没去见过他呢。
吃饭的地方就在县宾馆,此时天色已黑,迪吧的七彩灯闪烁着,我上了五楼,他们在一个大包厢里,桌子上十多号人,这不是我喜欢的场所,但是没办法。
王建是县局副局长,兼刑侦队长,这个案子他也可以直接负责,但看上去他并没有这个意思,他为我一一介绍,有各种单位的领导,基本上都是他介绍完我就忘了名字和职务,反正我也没打算敬酒。
我坐在那,听着他们吹牛逼,偶尔会有人跟我喝酒,我说开车了,他们说不要紧,交警大队队长就在这里,大家都是同事,以后要互相照顾。
“小高啊,我比你年长几岁,大家以后就是兄弟了,实话说吧。你在市局的事儿呢,我以前听齐峰说过,你很好,但还是被贬到我们这种穷地方,你说对吧?”他夹着烟,眯着眼睛问我。他并不是在等我回答,而是在观察我的表情,试探我的底线,但这件事,离我生气的底线还有很远一段路。
“对。”我点点头回道,他对我的回答有点意外。
“所以呢,咱们只是混生活的,犯不着为什么狗屁理想与正义,牺牲家庭与生活。工作嘛,尽责就行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掏出一支烟点上,“王局是有什么事需要特别交代我吗?”我开门见山地问。
“也没有了,只是告诉你一些基本情况,你所在的明河镇,有一个人你绝对不要得罪,连我都不敢得罪,就是那个鬼子教授。他弟弟在北方沿海地区有两家大型汽车零部件工厂,因为国家有补贴,他们现在准备在西部投资15亿建一家大型工厂,我们县里因为长泽教授的关系,跟他弟弟正在接洽。县长高度重视这件事,你知道县里穷,需要招商引资,所以你千万不要乱来。精神病院嘛,偶尔有个病人闹事,也不要太较真。”他滔滔不绝地看着我说,模样十分诚恳。
“放心吧,只要他不犯法,我不会去招惹他的。”我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及时汇报沟通,知道吧?”
我点点头,谁叫他是我上级呢。“齐峰的失踪,还没什么结果吗?”我问道。
“还没有,我们也在尽力,他也是我多年的下属,跟我关系也不错,失踪前没有任何征兆。这件事局长也在跟踪,你正好长期在那里,好好了解下,到底是什么情况,有什么发现及时向我汇报,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跟我提,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好。”我回道。
手机收到短信,刘芸已经进了县城,我站起来拿起杯中酒,对大家说道:“还有案子在身,尸体正在停尸房,就不陪多家了,抱歉。”说完我将杯中白酒一口干了,然后朝王队长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我开着车去县城入口处接刘芸,她开着一辆酒红色奥迪A4,这辆车是她怀孕时,她父母送的,说让我开好点车接送她,破捷达不安全。
她的车是氙气灯,比较亮,远远就看见我的车了,按了喇叭,然后我就掉头带着她往县城开去。
开到县宾馆的时候,我将车停在路边,她也停在我身边,按下车玻璃,看着我说:“怎么了?”
她瘦了,精神看上去也不好,估计是开车太累。
“先去开个房间休息下吧,你应该累了,明早再去也不迟。”我说。
“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先去取样吧,弄完再休息。”她回道。
我点点头,带她去了县医院,陪着她去尸体上取样,这种事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她很快就弄完了,其实她都不用来的,让法医取样寄给她就行,但她还是来了。
“我回去加班弄,最快两天可以将结果告诉你。”她说。语气就像例行公事,然而这并不是她的工作范畴。
“好,先去吃点东西吧?”
“嗯,对了,死者的致命伤应该是颈动脉被咬断,失血过多而死。”她说。
“我知道。”我点头回道,并没有说出自己的顾虑,说多了也只是让她担心而已,如果她还关心我的话,以前我们在一起,出任务时,我也是轻描淡写,免得她一个人在家中担惊受怕。
我开着她的车,她坐在副驾驶上,这辆车的每个细节我都了解,比如真皮座椅被我的烟头烫伤了,那伤口还在。她当时把我臭骂一顿,我不敢顶嘴,闷头挨骂,因为那时候她怀孕了,新车提来她还没摸过方向盘呢。
“为什么要辞职?”我问。
“不想干了。”她回。
“不干这个,那……去干什么?”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可能会出国吧。”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
“哦。”我回道,然后伸手去摸烟,但掏到一半放弃了,“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可能,就不回来了。”她转过头,看着我说。
我眼睛眨了几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看着前方的红绿灯,她也没再说话,依然看着外面冰冷昏黄的街道。我带她先去了酒店,然后叫了点吃的送上来。
“你先回去吧,我明早起来就走了,化验报告出来后,给你快递过来。”她站在门前对我说。
“我懒得跑了,也住这好了。”我说。
“随你吧!”
我点点头,准备下去再开个房间,刚走到电梯口。
“高朗……”她喊道。
“咋了?”我连忙转身看着她问。
“你心里应该明白,齐峰已经离开了,不要总跟自己过不去。保重好自己!”
“你也一样。”
她进了房间,我进了电梯。
我没有急着开房间,车里也能凑合一晚的,我只是想在这里陪她最后一晚。此刻我心里很难受,她说她不回来了,从此以后,我就永远一个人了。
我到迪吧点了三杯伏特加,一口气喝了下去,马上觉得胃中翻江倒海,连忙跑到厕所抠个不停,却什么也抠不出来,这点酒对我来说,应该不会醉的,更不会吐,今晚状态不好。
我又回到吧台上要了一瓶啤酒,大口喝着。
“高朗,你又来了啊?”长泽直纪走到我身边,跟着音乐摇摆着身体。
我没有回话,自顾自喝着。她也不再吵我,坐在我旁边,用被子碰了一下我的瓶子,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各自喝着酒。
喝完第三瓶啤酒的时候,我放下酒瓶,连忙付了钱,没有跟长泽直纪打招呼,脚步飞快地冲上主楼,来到刘芸的房间门口,但当我想敲门的时候,手像不听使唤似的,就是碰不到门,我揉揉酸痛的眼睛,想对她喊话,也喊不出来。
“刘芸,你睡了没?”这是我憋了半天,轻声说出来的话,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也无回应。
我走到楼梯间抽着烟,不知什么时候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睡着了。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着酒店的白色被子,天已经亮了。我连忙跑到刘芸房间,服务员正在打扫房间,她已经离开了。
“被子是你替我盖的吗?”我问服务员。
“什么被子?”服务员说完,打开电视机柜,又四处看了看,然后有点慌张地说:“怎么少床被子呢,这下坏了,我要赔钱了。”
“在楼梯间。”我说完去把被子递给服务员,然后问:“这间房什么时候退的?”
“七点多就退了。”
我看看手表,已经八点半了,我走到窗户前看了看昨晚停车的地方,刘芸的车已经不见了。我拿出手机,想拨打她电话,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让她留下来吗?我有这个权利吗?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这句话离婚时就对她说过了,但她什么也没说,直接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