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警所,我感到房间冰凉得让人发抖,没有空调,被子也不够厚,衣柜里的两床破被子实在太脏了,看来不能硬撑,明儿得去镇上再买套被子才行。我倒了二两白酒,抓了一把花生,站在阳台上,看着漆黑的小镇,喝着酒。
不一会儿就有货车快速驶向县里,接着十几辆货车开过,我都能感觉到嘴唇上沾满灰尘,我舔了舔嘴唇,看了看手表,快十一点了,这些家伙开会难道开到现在?如果我没猜错,刚才揍的那小子应该就是方明山的小儿子,他没去参加会议?这公司不是他经营的吗?还是实际控制人是方明山,弄到这么晚,难道是一起吃饭?
喝完杯子里的酒,我感觉暖和多了,便进屋睡觉,窗外也恢复了安静。
我有个习惯,早上醒来的时候,喜欢靠在床上抽支烟。昨天半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正在开车,一个人从桥上掉落在我的前挡玻璃上,死了。我抱起那个人一看,正是齐峰,他满脸是血,吓得我一夜没睡好,连抽了三只烟,喝了好几口白酒,还是闷得慌,到现在脑子还昏沉沉的。
但现在已经九点了,我让警员不要迟到,自己也得做个榜样,只好起床洗漱。
方浩搬着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抠鼻子。我走到他旁边坐下来,问道:“伤好了?”
“好了,小伤。”他眯着眼睛看着太阳说。
“你是镇长介绍进来的吧?”我问。
“咋了?”他转头看着我,眼屎都他妈原封不动的在那,估计这家伙早上没洗脸刷牙,我连忙站起来。
“不然你应该早就被开掉了,私自旷工,都不请假。”我说完靠在墙壁上点了一支烟,眯着眼睛晒太阳。
“哦,不是有工伤嘛,休息一天总没问题的。”
我不知道该说啥,镇长是这里最大的官,警所部分工作归县局直管,但镇长也能管我们。我讨厌这种裙带关系,但也无能为力,我现在三十多岁,棱角早就磨损了,虽然没圆,但也不像从前那样锐利,你可以说我成熟了或者世故了,随便吧,我无所谓。我前妻刘芸就是这种关系的最大受益者,虽然她大学时成绩好,但比她成绩好的人大有人在,没几个能进市局当法医。
我看了看悠闲自得的方浩,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靠在墙上,又想起昨晚的梦。
“方浩,我待会儿去齐峰家里一趟,有事打电话给我。”我说道。
“去那儿干嘛?他家里都没人了。”
“上柱香,拜祭一下。”
镇上就有拜祭需要用的东西,我买了好多,虽然知道没什么用,就算求个心理安慰吧。
这里没什么建筑物做参考,都是差不多的土路,离上次去也有好久了,不记得去他们村的路怎么走,只能向路人打听。
方浩的村子叫方家塆,村里不到百户人家,分散在白桦林里,偶尔能看到几个老人,极其荒凉。村子里最宽的路到处都是坑,有的还有积水,我担心这破车子会被颠散架,以前都在市区娇生惯养,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适应。
齐峰的房子是农村传统的土房,用土砖和黑瓦建成,据他说这房子是他父母结婚时盖的。他结婚时重新粉刷过,石灰已经开始起泡脱落了,墙壁上四处都是污渍,大概是长时间没有人住,漏水严重。过不了多久,土砖被浸泡久了,整幢房子就会垮掉。多年以后,在他的房间、厨房里会长出遍地野草,甚至是参天大树,就像他的失踪,再也找不到他的祖屋了。
我在附近村民家里借了一把柴刀,大妈听说我要去拜祭齐峰妻女,有些惶恐的劝我不要去,我拿着柴刀就走了,生怕她反悔不肯借给我。沿着齐峰屋后的小山路,二十分钟后我才找到了那两座坟。他女儿淹死时应该是三岁,长辈说母子不能同棺,母亲会想着让小孩离开黑暗之地而尸变,但又不能分开太远,不然母亲由于想念小孩会出来找,还是会尸变,所以便建了母子坟,这样两人能互相感受到彼此,就不会害怕。
虽然全是无稽之谈,甚至毫无逻辑可言,但这样的安排也算合理。
坟头枯草丛生,连柱残香都没有,应该是母子同时死于非命,大家都很怕,没人敢在清明春节时来拜祭她们,所以才将她们埋在这深山老林里,母子二人就这么在荒山野岭里作伴等着齐峰的出现。
我买了很多纸钱,我不迷信,但这能给我安慰,枉齐峰把我当作生死之交,我却什么都帮不上。大四那年的夏天,我们提着一件啤酒,在学校湖中心的小亭子里乘凉,他喝多了,说将来要跟我并肩作战,同生共死,锄奸除恶,匡扶正义,一堆豪言壮语。而如今,只剩我一人,苟且偷生,我们甚至都没有一起执行过任务。
纸钱残灰漫天飞舞,枯草也烧着了,我没有急着扑灭,让它烧着,等坟头的枯草烧完再扑灭也行,我拿着柴刀将坟上的小树全砍干净,拜祭的意义就在于不要遗忘,若坟头长满树草,多年以后,就不会有人找得到了。
我在快要熄灭的火上点了一支烟,坐在地上抽着,想着除了我,将来还会有人来这里拜祭她们吗?
烟没抽完,电话就响了,方浩打来的,说黄旗村有人报案,在池塘边上发现一只血淋淋的尸体,脖子被咬断,一只耳朵被咬没了,附近村民辨认应该是他的邻居黄老狗。
我叮嘱方浩不要动现场任何东西,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然后挂了电话,快速跑下山。黄旗村在哪里我不知道,方浩说沿着水泥路一直开,看到一座渡水槽后,那里有个上坡,上去后再沿土路开到底就是。我脑子里浮现了昨晚那个人影,觉得这两件事可能有联系。
白天路上也没什么车子,按这里的经济条件,买车的人家很少,有钱人都搬去县城了。我开到八十迈,三十分钟后,便看到了那座横跨公路的渡水槽,我将车子停在路边,四处看了看,这就是昨晚看到幻影闪过的地方,那渡槽破的地方,还在哗啦啦的往外渗水,落在树林的声音跟我昨晚听到的一模一样,再说,这条路上没看到第二条横跨的渡水槽。
渡水槽前面不到二十米处,就有一条上坡,我开着车子上去,看到一条宽六七米的水渠,清澈见底,水底下的水藻有几根都能数清,主要是用来浇灌农田的。
我沿着渠坝的小路一直开,这条路崎岖不平,又比较窄,根本开不快,开车的速度不比跑步快多少,但有了车子后,我就变懒了,哪怕在这种路上开车比走路更累,我也没下车跑过去的打算。
二十分钟后,我开到一个村庄,有人已经在村口的小卖部等着我,看到我车子就直接跑过来,带着我开到一个小山脚下,两人上了山。
一路上都有村民上上下下,他们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我,却没跟我打招呼,或者提供点啥信息,脚下的路窄而崎岖,路中间还有枯草,由此可以分析出,平时这里上山的人并不多,估计是因为发生凶案,上山看热闹的。
五分钟后,我到了池塘旁边,那里围满了人,指指点点,方浩已经将尸体从池塘边拖上岸了,旁边放着一件湿漉漉的薄外套,应该是浅灰色的中山装,但还是能看出来染过血迹。
尸体面部、脖子被撕咬得血肉模糊,面部根本无法辨认,左耳也不见了,看伤口应该是被硬生生撕咬下来的。致命伤应该是脖子处,但奇怪的是,池塘边上虽然有血,却并不多,池塘水的颜色也并无异样,颈动脉被咬断,应该血量很大才对,我以前碰到过颈动脉被割断的案子,血都喷到一米开外去了。
“不是让你不要动现场的吗?怎么移上岸了?”我冲他吼道。
“水边空间太小了,尸体都泡在水里,放上岸多宽敞。”他说道。
“去你妈的,你以为是搞展览啊?”我骂道,他不悦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外套是穿在身上,还是本来就脱下来了?”
“我让群众辨认死者身份啊,当然得脱下来洗干净才行,不然全身都是血,怎么辨认?”他振振有词地说。
我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骂道:“以后没有我命令,不许你******碰任何命案,听到没有?”
他站起来,瞪着我,敢怒不敢言,走到一边点了支烟,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大概是见过我收拾那疯子,知道我下手够狠,即便他比我高一个头,比我壮二十斤,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大家都退到山坡上去,不要影响办案。”我冲几个围观的人吼道,他们几个应该是胆子比较大的,其他二三十号人都是站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看着讨论。
方浩还站在边上抽烟,我瞪着他说:“你也跟他们上去,把烟头也带走。”
我戴上手套,看着被踩踏得不像样的现场,头都大了。我仔细看了看伤口,想看看有没有线索,表明凶手的身份,到底是动物还是人,至于我为什么会想到是人,那大概跟前段时间那个咬人的疯子有关系。
然而什么也看不出来,这里的办案条件并不好,齐峰以前就跟我抱怨过。我查看了周围,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池塘水边上原本有淤泥,也许可以看到有用的线索,但现在到处都是脚印,湿泥都快被翻过一遍了。
我看到池塘对面好像有动物爪印,便从岸走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应该是狗的爪印,莫非是疯狼狗之类的动物作案?正想掏出手机拍照的时候,山坡上有个村民大声喊道:“那是我家黄狗的脚印,刚才陪我上来看热闹的。”
我手机都掏出来了,他居然我跟我说这个,收回手机也很没面子,只好随便拍了一张,然后把现场也拍了一下。我在池塘边上找了两圈,没有任何发现,最近几天都没下雨,而且地上长满了草,除了在附近偶尔能看到几滴血外,******连个脚印都看不到,连凶手的品种都无法判断,是人还是动物都不知道,更别提嫌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