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慢,我坐在房间里昏昏欲睡,偶尔到楼下逛逛,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偶尔会有人过来弄个户口补办个身份证什么的,这些都是两个内勤在处理。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外面一辆辆大货车从路上开过去,扬起不少灰尘,我站在门口数了数,共有十八辆。
“哪来这么多货车?”我问黄月梅。
“镇长家的儿子在县里搞了个运输队,每个月会去他家开会什么的,运输队的办公室设在他们家里。”她解释道。
我点点头,蹲在门口抽了一支烟,看着漫天尘土,然后回房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漆黑,看了看手机,七点多了。
抽完一支烟,我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干什么,回想起长泽直纪让我去县里喝酒,便下了楼,开着车去了。有时候一个人喝酒,很容易醉。
镇上到县城要开一个多小时,距离还是比较远。
县城比镇上要热闹多了,这个时候,商铺还是灯火通明,路边有烧烤摊,也有不少行人。我不知道在哪喝酒,趁买烟的时候打听了一下,老板说县宾馆的侧楼就有一个迪厅,那里面可以喝酒,也可以跳舞。
十分钟后,我找到了县宾馆,这应该是县城里最好的酒店了,占地面积很大,虽然有些旧了,但看上去像模像样。快乐迪吧四个字很显眼,我将车子停在楼下,直接去了二楼,穿过一条灯光昏暗的走道,推开隔音门,震耳欲聋的声音传出来,里面灯光闪烁,五颜六色,大概有几十号人在舞池中间疯狂扭动着,大多都是年轻人,吧台旁边一排凳子都是空着的,虽然喧嚣,但不算拥挤,年轻人主要是来跳舞泡妞的。而我,只是来喝酒。
我要了一大杯啤酒,按理说这种天气不应该喝啤酒,因为太冰了,而且尿多,但我还是最爱啤酒,这里人多,又开了空调,暖和得像春天,年轻人穿着T恤蹦得满头大汗。我点了支烟,头晕沉沉的,这里真是太吵了,要是有个安静的酒吧喝酒就好了,可惜这里是县城,静吧没有生存的空间。
一个上身穿着黑色棉衣,下身穿着牛仔裤的小黄毛,四处晃悠,看到桌子上的手机,顺手就拿走了,手法拙劣,但胆子挺大,凭借多年当警察的经验,我早就从他眼神中看出他在寻找猎物。我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他四处乱扫的时候,也看了我一眼,装作没事人一样。这里不归我管,所以我没兴趣去抓一个小偷,当年若不是自己多事,刘芸也不会被人撞下台阶,导致流产。
后来我喝多了经常在想,对于我那六个月大的孩子来说,那个学生的钱包真的不算什么,有时候想起这事,我很后悔,恨不得打自己几耳光,但酒醒后我马上会安慰自己,这是我的职责。
一支烟抽完,一杯啤酒也完了,我又要了一杯,冰凉的啤酒能让我在吵闹的声音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且不影响我待会儿开车回去。
“你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喝酒吗?”长泽直纪坐在我边上,笑着问我,她拿着一瓶啤酒。
“我现在也是一个人喝酒啊!”我说。
“来吧,我陪你喝吧,你孤家寡人的。”她说着便坐到我旁边。
“不用客气,你去玩吧,我喝完这杯就回去。”
“我不会跳这种舞,陪你喝完这杯吧。”
看来她坚决的要跟我喝了,我也不再说什么,这里太吵了,喊话喊得喉咙痛。我们两人默默喝着酒,也不知道聊什么,她的中文喊话的时候不太好懂。
喝到一半的时候,尿意来袭,啤酒最讨厌的地方就在这里,所以天冷的时候,我睡觉之前只喝白酒。我刚起身,长泽直纪拉着我的手臂问:“要回去了吗?”
“我去个洗手间。”
洗手间脏兮兮的,人来人往,地上到处都是水,我老老实实的等小年轻们出来才进去,这些小流氓脾气大,而我不想跟人动手,喝酒了我会不知轻重。
我闭着眼睛,叼着烟,撒着尿,所以很清晰地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听女人的声音,像是方思睿。
“你干嘛?”她说。
“你今晚不准回去了,就跟我住楼上。”一个男人说,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
“有病啊你,我是你姐姐。”方思睿说。
我听糊涂了。
“你还叫那老东西爸呢!不一样的让他压在你身上?”
我听得更糊涂了,以为自己喝多了,出现幻听。我睁开眼睛,抖了抖,抖到手上的那一滴,我看得非常清晰,在灯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而且我感觉到了温度,所以我没醉,但我却听不懂他们的对话。
“滚,懒得跟你废话,别喝多了犯病。”
“你不就是爱花钱吗?爱名牌吗?老子也有钱!”男人说,接着又听他吼道,“都给老子滚出去,看什么看。”
“我要走了,让开。”
我洗完手,在身上擦了擦,走出男厕所,那男生眉清目秀,身材高大,穿着时髦,头发抹得光溜溜的,他双手扶在墙壁上,将方思睿拦在中间,方思睿偏着头,满脸的嫌弃。我刚准备走,她却伸手拉住我。
“高朗,带我走。”她说。
我还没回话,那男生猛地推开我,然后冲我吼道:“你他妈是谁?”
“你管得着吗?”我看着他问。
他一巴掌打向我的脸,我左手格挡的同时右手扣住他的手掌,用力一拧,他痛得大叫一声,我一脚扫向他的双腿,将他踩在冰凉湿冷的地板砖上,他气得脸色铁青,嘴里喷出热乎乎的湿气,连口水都要喷出来了,地板上脏兮兮的水渍都快要被他喷出水花了。
“你他娘的敢碰我,你有种就弄死我,不然就留下名字,我会弄死你。”他说。
“我叫高朗,你爸认识我。”说完我就松开手,自个儿走了。
方思睿跟在我后面,我们一同出了迪吧,我倒不是怕那小子,但没必要惹是生非,太累了,想回家睡觉。
“这是你的车?”方思睿看着我的捷达问。
“是的。”我说完掏出钥匙打开车门,她也跟着坐进来。
“你不叫上那日本姑娘一起走吗?”我问。
“我们先走,我打电话让她马上出来,她可以开我的车。不然那混蛋会带人追上来,这迪吧是他的。”她说,接着扣上黑色貂皮大衣。
我没说什么,开着车子出了宾馆。开到转盘的时候,我被交警拦下来,我想这下完蛋了。我以为九点多了,小县城不再会有交警值班了。
“你喝酒了吧?”他看着我问。
“是的,喝了一点啤酒。”我说。
“驾照拿来。”他瞪着我吼道。
我只好乖乖拿出来,递给他。他看一眼,皱着眉头问:“外地人?在这干嘛?”
“在明河镇警所上班。”我回道。
“警察?”
“是的。”我点头说道。
“刚从市里调来的那个?”他皱着眉头问。
我点点头。
“警官证拿给我看看。”
我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他看了一下,然后把两个证一起递给我,说道:“既然大家都是同事,那就算了,走吧!开慢点。”
我点点头,开走了,看来我这职务倒是能带来了一些便利,越是小地方越讲人情。
“我可以抽烟吗?”方思睿问。
“可以。”
她点了一支女士烟,笑着说:“你倒是很实在,人家一问,你就说喝酒了。”
“喝了就是喝了,没必要撒谎。”
“那你还开车?”
“我觉得自己可以开车,就开了,至于会不会被抓到,那就得看运气好不好。”
她摇下窗户,将大半截烟头扔掉,扣上大衣,问道:“你这车没暖气吗?好冷。”
“没有。”
“刚才我们的对话,你听到了?”她看着我问。
“听到了,但是听不懂。”
“那你为什么不问?”
“不想知道。”
“方明山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被他收养的,本来当年他是计划把我给大儿子做童养媳,但十几年前,他大儿子死了。”她自言自语地说。
“哦,所以他就自己上了?”我问完就后悔了,这关我屁事。
“是的,我是他的情人。”她说这话时声音很生硬,甚至有点激动,还将双手交叉在一起,通常犯人做这样的动作,是为了防御,准备抵御攻击,她应该也是如此。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又不是犯人,所以我没兴趣,她也没再说什么。
“你不好奇吗?”过了半个多小时,她突然这样问。
“没什么值得好奇的,世事千百样,跟我无关的事,没兴趣关心。”
她擦了擦鼻子,又掏出一支烟塞到嘴里,点火的时候,打了几下都没打着,一不小心将打火机掉进车里,我掏出打火机,给她点上烟。
“你要吗?”她问。
“抽不惯女士烟。”
我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塞进嘴里,刚要点烟的时候,前面路边山林里突然冲出一个黑影,速度极快,我潜意识地往左打死方向盘,车子撞在一棵大树上,方思睿嘴里的烟也掉在身上,她胡乱将烟拍到车里,安全气囊没弹开,不知道是因为速度慢,撞得不厉害,还是车太破了,气囊早就失效了。
我看了看马路中间,什么都没有,我拿着手电筒下了车,四处照了照,还是什么都没有。前面五六米处,是一座横着的渡槽桥,这种桥主要是过渡水渠的水,浇灌下游的农田,因为年久失修,上面还不断有水漏出来,像小型瀑布,浇在路边上的小树林里,噼里啪啦响,除了这声音,周围一片死寂。
我松了口气,应该是没撞到人。
“这附近有住户吗?”我问。
“至少一公里开外才有住户。”方思睿坐在车里脸色吓得苍白,不敢下车,慌张地朝四处看着。
我又冲上路边山坡,在小树林里仔细找了找,什么都没看到,这家伙的速度快得惊人,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别找了,走吧,天这么黑,这附近不会有人的。”她喊道。
“我刚才明明看着黑影一闪而过啊,你没看到吗?”我问。
“也许是喝酒了,眼花,也许是……”她没继续说下去。
“是什么?”我追问道,“别说了,赶紧走吧!”她催道,显得很紧张。
我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又四处扫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我看了看保险杠,稍有变形,但不是很严重。
我钻进车子,将脚下的烟捡起来,塞进嘴里点着,猛吸了一口,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刚才真吓到我了,我开车七八年了,从来没出过事故,这次还真是见鬼了。
“赶紧走了。”方思睿催道。
我倒好车子,看着她问:“你刚才到底说什么,是什么?”
“也许是天太冷,我们看见鬼魂了,听说人抵抗力下降的时候,火气低,容易看见不好的东西。”她面带惶恐地说。
“有病,你可是出国留过学的人。”我骂道。
她翻翻白眼,没有理我。
开了二十分钟,就到了镇上,后面亮起耀眼的灯光,我将车子停在路边,长泽直纪开着车子停在我们边上,看着我们说:“你们走都不叫我啊?”
方思睿没心情回她的话,上了她的车,十秒钟不到,车子就消失在黑夜里。
我站在车子边上,抽了一支烟,揉了揉眼睛,我确定自己一点都没醉,眼睛也没问题,刚才那黑影我也的确看到了,方思睿应该也看到了,要怪就怪这车的破卤素灯像蜡烛一样,根本没法看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