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警所时,我看到二三十号人将一楼对外办公区挤得水泄不通。方浩还没回来,黄月梅说他去了镇卫生院,因为受伤了得先去检查治疗然后回家休息,这家伙还真会来事,他那伤跟小孩打架没区别,不过是被人撞了一把,屁股摔了下而已。
“你是那新来的所长吗?”有人问我。
“是的。”我站在他们中间,点了一支烟,靠在墙壁上,没有其他地方可站了。
“那咬人的疯子,你说怎么办?我家女人还在医院里呢。”
“你们想怎么办?是你们直接去找镇长,还是我帮你们要赔偿。”我看着那老头问道。
“这事跟镇长有什么关系?”他不解地问。
“因为精神病院跟镇长有关系,你总不能找个精神病人要钱吧?”
“那你帮我们去要赔偿。”
“听说找镇长,你就怂了是吧?”我看着他,笑着问。
“是你将他放走的,当然你要来赔偿。不仅是医药费,还得要精神赔偿,我女人都快吓傻了。”他义正言辞地说。
“赔偿我可以帮你们要,但是你们现在立刻给我出去,不要挤在这里,办正经事的人都进不来。”我大声说道。
老头子看着我,很是不爽,但还是对人群喊道:“我们先出去,如果下午还拿不到赔偿,我们就堵在这里,看他能拿我们怎么样,他还能拿枪打我们不成。”
于是一帮人都站在门口两侧,靠在墙壁上,东倒西歪的,像是快要被执行枪决的犯人,若是用枪打人不犯法,我真想打他们几枪。我去了镇卫生院,反正离这里很近,去看看病人有没有被感染之类的。
镇卫生院在一条小叉路上,若不是问人,估计我都找不到。三层破旧的小楼,“明河镇卫生院”几个红色大字因为年月已久,残缺不全,变成“月可真卫生斤”。
我找到所长办公室,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的老头,正在埋头看资料,手里的烟都快烧到手指了,他见有人进来,便将烟头掐掉,抬起头问:“什么事?”
“你好,我是警所所长高朗,我来了解下被咬病人的事儿。”我站在门口回道。
“哦,你好,快坐,需要喝水吗?”
“不用了,谢谢。”
“伤者没什么问题,都不是致命伤,至于是否有感染,我们需要送到县医院去验血,我们这还没设备。”
“那麻烦您结果出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
我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他墙壁的旧地图上,还记下了他的号码,免得他到时候忘记。
“那个小女孩在哪?”出门时我回头问。
“在209房间,小手指没了。”他很淡定,大概这种事对于医生来说,见怪不怪。
我找到209房间,站在窗户边上看了看,小女孩躺在床上,手已经包裹好了,但她还是眼泪汪汪的,她父母站在床边,背对着我,也不说话,男人唉声叹气的。
“妈妈,我想吃苹果。”小女孩轻声说道。
“你去给女儿买两个吧?”女人对男人说。
“买什么买,这医药费不知道还要花多少呢,哪有钱买苹果。连找谁赔钱去都不知道。”男人不悦地说,小女孩看了看男人,然后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你就是重男轻女,要是肚子里还是女孩,我看你咋办?”女人也生气了。
“再是女孩,你就给我再生一个。”
“你有种去找那警察,要么去找镇长,别在我们面前发火。”女人说道,我想那个警察就是指的我。
“镇长和警察是我能惹的?万一我被抓去了,你们喝西北风啊!”男人反驳道。
“你自己怂就直接说,没你我们照样饿不死。”
我不知道他们在孩子面前讨论这种话题合不合适,只是觉得越穷的地方,越是冥顽不灵,我虽然是警察,但也管不着人家重男轻女。我下楼出了卫生院,走到超市旁边的一家水果店,买了五斤苹果,然后又回到209房间。
我将苹果放到小女孩床边,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袋子里的红苹果,抿了抿嘴,依然不说话,我拿出一个苹果递给女人,说:“拿去洗洗给她吃吧。”
“你是那警察吗?”女人问。
“是啊,你们要找我吗?”我站起来,走到男人跟前,看着他。
“哦,警……警察同志,那个疯子咬伤了我女儿,医药费总得赔吧?”男人移开目光说道。
“放心吧,下午会有人来给你们统计赔偿,你女儿的情况也会多赔一些。”
“那太好了,谢谢啊!”男人激动的说,还伸出手要跟我握手。
我没有理他,转过身看着小姑娘,问道:“手还痛吗?”
“痛,不过比刚才好多了。”她回道。
“你叫什么名字?”
“警察叔叔,我叫方彤。”
“好好休息,想吃什么跟叔叔说,我下次过来带给你。”
“不用了,叔叔,我就想吃苹果。”
我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孩子挺乖的。
“叔叔,那个坏人抓住了吗?”
“抓住了,放心吧,以后不会再有事了。”我安慰道。
“警察同志,这可说不好,上次隔壁村还有个老头子喝醉了,死在田埂上,我觉得你们应该要调查下,到底是疯子,还是饿死鬼上身。”女人说道,她拿着湿淋淋的苹果进来,自己先咬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小女孩。
“你见过饿死鬼大白天出来咬人吗?”我问道。
“那可不一定,这天冷,晚上没人出门,没得吃,可不就白天出来吃人吗?”
“别造谣,好好照顾女儿。”我没好气地说。
我回到警所的时候,方思睿和长泽直纪已经在那等着了,一人带着电脑,一人提着黑色袋子,看着硬邦邦的,应该提着钱。黄月梅已经在那殷勤的给她们倒茶水,这待遇可比我好多了。
“我们是来处理赔偿的。”方思睿对我说。
我没有回答,而是站在门外,对外面的人喊了句:“有被咬伤的家属进来登记下。”
接过十多个人冲进来,差点把我挤倒。
“不要浑水摸鱼,冒领赔偿,去医院拿单子来做证明。”我补充道。
“你瞎搞啊,咬得轻,没去医院不行吗?”老头子说。
“那就把伤者带过来。”
“凭啥,你算老几,你一个外地人,嚣张什么,又不是你赔钱。”
我一时无语,居然还有这么无理的人,方思睿拿出本子,然后看着他们,厌烦地说:“如果你们没家人受伤,冒领赔偿,我就当你诈骗,到时候抓你们进牢房的时候,就关警察的事儿了。”
她这么一说,白发老头立刻吓得不敢说话,瞪了我一眼,然后偷偷退出警所。看来镇长的女儿,的确比我这个小警察更有威严。
用了半小时她们就忙完了,有十来个伤者家属领了赔偿,从一千到两千不等,他们看上去很满意,不再堵着警所,各自忙去了。
“还有个小女孩伤得最重,你们也得处理下。”我对方思睿说。
“让她们过来吧。”她埋头记账,冷冷地说。
“小女孩受伤了,躺在医院,怎么过来?”我压着怒火。
“她父母也受伤了吗?”她抬头问我。
“思睿,我们去医院看看吧,毕竟这件事跟我们也有关系。”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的长泽直纪说道。
方思睿不耐烦地收起东西,态度十分之差,我不理解她作为本地人,怎么会对这些乡亲没有丝毫的友善之情,时不时的流露出嫌弃的表情。也许她的条件很好,穿着名牌,开着好车,就连手表都是欧米茄的,跟破衣烂衫的农民不能比,但这些物质都是来自方明山的给予,就连方明山自己都没有创造任何财富,他不过是走****运,继承了一笔国外的遗产而已。很难想象方思睿一个出国留学的高材生,还保留着城里人那种嫌贫爱富的庸俗物质观。在精神病院工作,若没有仁慈之心,应该会是种煎熬吧!
我们去的时候,小女孩睡着了,三个苹果核安静地躺在地上,男人嘴里还嚼着苹果,我他妈买苹果是给小丫头吃的。
长泽直纪跟小姑娘的妈妈了解基本情况,方思睿跟男人讨论赔偿的事儿,赔了三千医药费,还主动给了一万块钱补偿,男人似乎很满意,简直可以用心花怒放来形容。我觉得是少了些,但这是民事赔偿,只要他们双方没意见,我也不方便插嘴。即便赔再多钱,男人也未必会多买几个苹果给小姑娘,在重男轻女的人眼中,女孩就是个负担。
“高所长,你满意了吗?”方思睿阴阳怪气地问。
“又不是赔给我,家属满意就行。”我回道。
“喂,晚上去喝酒不?天这么冷,喝着会暖和些。”长泽直纪笑着问。
“谢谢,不去了,我还是习惯一个人喝酒。”
“你天天呆在这里不觉得闷吗?”她又问。
“他就是个闷人,走啦,我们自己去。”
方思睿说完拉着长泽直纪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