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进端着水杯,轻轻吹着热气腾腾的开水,舔了两口,估计烫到舌头,朝我不停吐口水,伸舌头,还将烟灰弹进杯里。
“小高啊,看到我出来了,是不是很不爽?”他笑嘻嘻地问。
我没有理他,他走过来坐在我对面,敲了敲桌子,“小子,我是来告诉你,你在大地方混不好,来小地方更混不好,不惹事的话,你还能混混日子,有口饭吃,不然……”
他话说道一半,将双腿伸到桌子上,叼着烟,眯着眼睛看着我。
“不然怎么样?”我抬起头看着他问。
“你老实点,别打扰我的好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相处不就好了?反正你在这种农村还想搞出什么大案子不成?”
“你快说,不然怎么样?我还真是好奇。”我追问道。
“你小子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去死吧你!”
他说完站起来要走,我挡在他前头,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盯着他问:“不然怎么样?像齐峰那样失踪吗?”
“滚开!”他冲我吼道。
“大家都是一个镇的,有话好好说。”方浩见我们剑拨弩张,连忙跑过来劝架。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方思进,他估计是有点心虚了,绕过我,猛地推开方浩,离开了。
方浩追出去想说说好话,但方思进压根没理他,开着车子扬长而去。他回来看着我,无奈地说:“老大,你也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圆滑点,反正就是一个工作而已,我二哥这人脾气不好,你得罪他干嘛?”
“要是可以圆滑点,我就不会来这里,更不会认识你了。”我回道。
我回到楼上,看了看伤处,已经结痂了,我撕掉纱布扔进垃圾桶,外伤倒是好了不少,但里面还是隐隐作痛。我坐在桌前不知道要干什么,从箱子里翻出一本老相册,这里面有我大学到结婚时的所有照片,大概是我带来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那时候我们还很年轻,我只有两个好朋友,除了齐峰外,就是江梓童,江梓童也其实不算好朋友,我和齐峰两人都暗恋她,她喜欢跟我们一起玩。大二那年,她从教学楼的楼顶一跃而下,之后我和齐峰从不说起她。若不是大四的时候,没能抵挡住刘芸对我热烈的追求,我想我到现在还是单身。
我收到刘芸的一条短信:我下个月中旬就去夏威夷了,你多保重!
我回了条:那里应该不冷,一路平安!
方浩上来告诉我,镇长让我晚上去他家吃饭,有事情找我商量。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多了,休息会儿就可以去。
开车时还是有点隐隐作痛,现在五点多,天还没完全黑,但路上已经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建在路边的房子亮着灯,大门却紧锁着。我开着车子,就像行走在一个空荡荡的世界,这种情景我曾经在末日电影中见过。每次我去镇上的小餐馆吃饭,都能听到人说黄旗村的案子,他们都相信死者是被饿死鬼咬死的,还说肯定是祖坟被移后,风水不利于他们家,才会家破人亡。
方明山家倒是灯火通明,房子外的路灯非常亮,好像是黑夜中的灯塔,在山脚下的大桥上就能看见,照亮着我去他家的路。若不是他说有事找我商量,我是不会来的,反正他也没给我打电话,而是让方浩通知我的,不是我矫情,而是跟陌生人吃饭极其别扭,我不擅长应酬。
我将车子停在门口,敲了敲门,门是开的,所以我就直接推门进去,我走路尽量表现得正常,虽然有点微痛,但还可以忍受,暂时还不想让方明山知道那晚的事,除非方浩告诉他了。
还是上次那些人,他们盘坐在壁炉前煮茶喝,只是这次多了个方思进。
客厅摆着一棵极大的圣诞树,上面装饰得五颜六色,我几乎没想起来今天是圣诞节,刘芸也不是那种洋气的姑娘,我们在一起,从来没为圣诞节做过什么特殊的准备。
不过我却突然想起来,去年的今天,就是齐峰失踪的日子。去年的这个时候,齐峰是不是也在跟家人准备过圣诞?至少他会带个苹果给小女儿吧,有时候他比我有人情味。
“小高啊,腿好了没?”方明山站起来问道。
“好多了。”我回过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回道,方浩这孙子还是将那件事告诉他了。
“过来喝茶,饭菜还没做好。”方明山冲我挥挥手。
我走过去,不知道要坐在哪里,长泽直纪拍了拍身边的地毯,示意我坐在她身边。她的右手边就是方思进,他正半躺在地毯上抽烟,注视着我。幸好上次我没以强奸未遂罪逮捕他,否则就丢脸丢大了,长泽直纪愿意坐在他身边,至少证明这件事他们已经私下和解了。
长泽正雄替我了倒了杯茶,笑道:“我虽然只是个精神科医生,但还是看出来高队长的右边膝盖受伤了,不过你意志力过人,忍着痛也要自己开车过来。”
“是啊,如果开不了车,我让思进去接你嘛。”方明山拍拍我的肩膀说。
“没事,小磕小碰的,不值一提。”我回道。
“听方浩说,那天你救了他,还将那个凶手打伤了,那你看清他的长相了没?”方明山问。
“没有,当时尾灯很暗,他又披头散发,面部好像也不是很清晰,加上打斗很激烈,啥都没看清。”
“那太可惜了,方浩说他的脸根本看不清?”
“那就不知道了,他离犯人比较近,也许比我看得更清楚,不过当时他吓懵了,出现幻觉也是有可能的。”
“很多村民都在传这是饿死鬼,你信吗?”他问。
“我不信,镇长会信吗?”
“我虽然也是农村长大的,说全然不信,那是骗人。但并不信什么饿死鬼,只是村民们都没什么文化,大家传来传去,添油加醋,难免会当真,大家人心惶惶,都在想办法离开,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明河镇就成空镇了。”
“你放心,我会尽快破案。”
“我的意思是,假如实在找不到凶手,这么久了,凶手也没再作案,不如直接结案。”镇长慢悠悠地说,“我们可以说是动物所为,比如发疯的狼狗什么的。”
“这个我可能做不到。”我直接明了地拒绝。“结案后,如果再发生凶杀案,我可担当不起。”
方明山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他没想到我没这么直接地拒绝,憋得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小子******还真是硬骨头。”方思进在家里比较嚣张,说话的时候差点跳起来,被方明山狠狠瞪了一眼,便起来离开了。
“我们看剧去吧,听他们在这吵吵没意思。”
方思睿说完拉着长泽直纪站来,两人坐到沙发那边去玩了。
“你是不是担心县局领导追究?我可以跟他们沟通下,破案重要,但是老百姓能安心的生活更重要,你说对吧?”方明山说。
“我想对于一个警察来说,没什么比公正执法更重要了,对我个人来说,还死者一个公道也很重要。”
“你是指齐峰吗?”方明山直接了当地问。
“那倒不是,他只是失踪,没找到尸体,就不能说是绝对死亡了。”
方明山点点头,叹了口气,点了一支烟,“你在追查黄世民的踪迹,是不是怀疑他有作案嫌疑?”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啊,我去查黄世民这事,根本没跟方浩说过,不过也可能是那个店主跟方明山说的,毕竟他是镇长,谁也不敢得罪,只要他想知道。
“倒不是怀疑他,只是想排除他的嫌疑,毕竟现在也没什么别的线索。”
“其实高所长与其说是怀疑黄世民,不如说是怀疑疗养院,或者说怀疑方镇长和我。”长泽正雄给我加满茶,轻描淡写地笑着说。
方明山也看着我。
“如果说我真的有什么怀疑,那也是因为上次那个咬伤村民的狂躁病人,这种猜测在所难免,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时候,只能采取排除法。”
“绝对不会是黄世民,他出来这么久,从来没发过病,伤过人。”方明山摇摇头说。
“那镇长是否知道有无其他嫌疑人,比如狂躁到会咬人的。”我认真地问。
“没有,要是有这种病人,我们就抓进医院治疗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氛围有点尴尬,长泽正雄依然在悠闲地泡着茶。方明山则愁眉苦脸的喝着茶,直到阿姨叫我们吃饭,我们才上了餐桌,红酒早已斟好。
“小高啊,工作是工作,上了饭桌就不谈了,喝点酒放松下。”方明山说完端起酒杯,对大家笑着说:“圣诞节快乐!”
“Merry Christmas!”长泽直纪举起酒杯开心地说,整个屋子大概也就她没心没肺地笑着。
大家都举起酒杯,方思进举起酒杯准备跟她碰下,她却转个弯跟我轻轻碰了下,我拿着酒杯抿了一口,放在桌子上,对我来说,在社交场所,即便是再昂贵的酒,也像过了期的醋,尝不出应有的味道。
方明山的确没有聊工作,长泽正雄闲聊的时候更是从来不谈工作,只是在谈日本是怎么过圣诞的,每当这时候东京街头有多么热闹。
“是啊,好怀念小时候哥哥带我去逛街,想家了。”长泽直接说。
“你可以随时回去看看妈妈。”长泽正雄回道。
“我们这边呢,对国外的节日不太感冒,若不是你们二位在,我们以前都不过圣诞节的。”方明山回道。
“多谢方镇长款待。”长泽正雄跟方思进喝了一杯。
“教授,你弟弟说派代表过来考察,但是迟迟没来啊,县长天天找我问这件事。”
“你们县长太急了,这种十多亿的投资,对我们家族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当然要慎之又慎,目前有五个地方作为备选,其他地方的地理位置都比这里好,所以还是得从长计议。”
“总得让人先过来嘛,哪怕是给个希望也好。”“放心吧,年底我会让他亲自过来一趟的,他正好也想来看看我和女儿。”
“那就太好了。”方明山高兴地跟长泽正雄喝了一杯。
我默默吃着菜,一句话也没说,方思睿跟长泽直纪倒是聊得很欢。
“思进,你这次能出来,多亏小高原谅你,以后不许再这样,跟他喝一杯吧。”方明山对方思进说。
“别客气,我只是尽责,什么也没帮。”我回道。
“哈哈,你还真是爱装逼,你丫把我头打破了,不记得这件事吗?酒我可以跟你喝,但这笔账,我也一定会算。”方思进端起酒杯看着我,挑衅地笑着。
“那这杯酒就等到你把账算完再喝吧,谢谢!”我切着盘子里的烤鸡,头也不抬地说。
“给脸不要脸,你他妈这么拽,就不要来我家蹭饭。”
方思进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我跟前,狠狠瞪着我,那眼神像条患了失心疯的野狗。我依然在吃烤鸡,头都没抬一下,他要是敢动手,那我手里的餐刀会插在他其中的一只手背上。
“给我坐下。”方明山冲他吼道,“不吃就滚,不成器的东西。”
“谁他妈稀罕陪你吃饭,你去找你那死了的大儿子来陪啊!”方思进刚说完,方明山一个大耳光就扇在他脸上。
方思进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地看着方明山,突然怪异的大笑起来,“哈哈,爷不陪你玩了。”说完,拿着红酒瓶咕噜咕噜地灌了半瓶,然后将瓶子摔在地板上,在厨房吃饭的阿姨听到了,连忙拿着扫帚过来。
方思进开着车子走了,方明山跟方思睿说:“你们晚上不是要去迪厅玩吗,跟着他吧,别让他惹事。”
方思睿不耐烦地放下刀叉,长泽直纪看着我问:“你去吗?”
“我就不去了,谢谢!”
她略带失望地点点头,不情愿地跟着长泽直纪离开了。
她们走了不到一分钟,我有点不放心,方思进这****的喝酒了,不会又撞到人吧,虽说晚上没什么人,但万一出事故,人家报警我不在咋办。当然了,最主要的是我不想跟他们吃饭了,早就想找借口离开。
“镇长,我也吃好了,先走了。”我站起来说道。
“不好意思,不送了。”方明山大概心情也不好,没心情说客套话。
我刚站起来,长泽正雄却说:“高所长,如果你真的怀疑凶手是我们医院的病人,我可以给你开个后门,让你来查我们的病人资料,但如果查不出什么,我希望你以后能改变看法。”
“好的,改日登门拜访,谢谢了!”
我不知道长泽正雄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也许上次就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而已,显示他的地位是我无法撼动的,他想让我看就让我看,不想让我看,我就只能干瞪眼。而且对于一个外行人来说,他可能压根就不担心我能从公开的系统资料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