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应该叫他王副局长,毕竟他是我的顶头上司,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臭脾气还是得收敛下才行,装孙子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难。早上七点半我就在县局门口蹲点等他了,他却九点半才来,腋窝里夹着一只饱满的黑色手包,右手不停地抹他油亮的头发,光溜溜的大背头,倒是挺像个官。
他下了车,我便过去打招呼,他看到我很是奇怪。问道:“你大清早怎么在这?”
“现在不早了。”我回道。
我还以为自己说错话,因为有点讽刺他迟到的味道,但他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也许他认为十点来上班,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什么事?”他问我。
“昨晚我找谢永豪了,他说没有找过齐峰。”我说。
“我就说嘛,他在里面被关了这么多年,出来五十多岁的人了,哪来这胆儿。”
“是的,不过他跟我说,齐峰出事前,跟你和方思进一起喝过酒。”我问这话时,死死盯着他。
他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是的,是有这么回事,我调解下他们的关系,因为方思进公司的货车撞死人,齐峰把那司机抓了不放人,我让他们和气解决,反正是交通事故,方思进和家属都沟通好赔偿方案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点头道,这种案子协商解决也是常事,尤其在农村,只要钱给到位,一切法律问题都不是问题。我只需回所里翻翻档案,找到受害者家人,就知道此事真假。
“看来你到这里来,是真有目的啊,齐峰有你这样的朋友,算是他的福气。”他笑道。
我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笑的,可见他说跟齐峰是朋友,不过是句客套话。
“人都是死了,哪来的福气。”我叹道。“我先回去了,抱歉,打扰了。”
“好的,慢走。有什么消息及时跟我汇报,我会尽量帮你的。搞警察是大事情,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在我手里发生,如果查出来凶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好的,谢谢!我想调查那个咬死人的案件,DNA报告明天就过来了,结果是人所为。”
“是人?”他有点惊讶,站在那里愁着眉头问道。
“是的,不会错。我想拿着DNA样本,跟精神病院的病人比对,看凶手是不是像上次那样逃出去的疯子。”
“你拜访过长泽教授吗?”王队长点了一支烟,看着我问。
“拜访过了,但他说不是医院的人。”
“那就肯定不是了。”
“上次他们逃出来的病人四处咬人,所以我才怀疑的。”我解释道。
“那上次也没发生咬死人的事儿啊?而且我看你们的报告,那个疯子穿着病服,长泽教授也没否认,还给予了赔偿。”
“是的,不过他们嫌疑最大。”
“不要凭感觉,我要的是证据,没确凿的证据,你最好别轻举妄动,惹怒了长泽正雄,坏了县里招商大事,你就算是解局长的亲侄子,也在这里待不下去。就算领导不管你,老百姓也不会放过你。”王队长严肃地说。
“可是不比对DNA,证据又从何而来?”我问。
“要是比对过后,没有吻合的呢,你准备怎么收场?人家做慈善来到异国他乡,还要让兄弟带十几亿过来投资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你一来就怀疑人家犯有谋杀罪,那你不如回市局吧。没有证据就慢慢调查,没我的批准,不许乱来,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一口气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大概是不想被我纠缠。
我开着车回去,路上我打电话给方浩,让他查一下货车撞死人案件的家属地址,他直接报给我了,毕竟小镇不大,他都认识,我将人名和村名写在本子上,开车直接去了。
明河镇下属所有村庄似乎都是挺破的,我也去过好几个了,就没一个像样的,这个村也一样,算是杂姓村,都是建国后的外来户口,我问了五六个人,才找到家属的房子。
土砖房大门紧锁,锁上还结有蜘蛛网,应该是好久没人住了。我问了旁边房子的村民,他说这家人自从男人被撞死后,儿子就带着老娘拿着赔的一百万去市区买房子了,现在好久没回来,也不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
我回警所查了他们的户口,母亲的户口还在这里,儿子的户口迁到市区了,但要查具体信息,登网时得跟县局要数字证书,这种事就难免惊动王队长,他会觉得我在查他,而且即便查到了住址,我还得跑到市里去,必要性不是那么大,也许找方思进聊聊也一样,也不是什么刑事案件。
我直接去了方明山的办公室,想问问他方思进在不在家,否则白去一趟,这两天我感觉自己跑了好多冤枉路,又累又乏,终究还是年纪大了,男人过了三十简直就是豆腐渣,以前通宵盯梢,早上还能追击歹徒,现在完全顶不住。
方明山坐在大办公椅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睡着了。我敲了敲门,他睁开眼睛,笑着站起来,说:“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你看离得这么近,也不来走动下。”
“这几天有点忙。”我接过他递来的中华,坐在沙发上,见他先点烟,然后才点上烟。
“调查黄旗村人被咬死的案件吗?还是调查齐峰的案件?”他问。
“两件案件可能有一定的联系,都在调查。”我回道,他的话中丝毫不避讳地暗示我,我的行动被方浩一一报告给他了,不过他是我的上级领导,也没所谓,只是提醒了我,以后对方浩,还是有所保留的好。
“这两件案子会有什么联系呢?我不太明白。”方明山皱着眉头问。
“说实话,我也没想通,只是根据直觉判断而已。”我说的是实话。
“嗯,虽然直觉也是职业素养的一种表现,不过还是要有确凿证据后再行动,不要影响执法机构和群众的关系。”他说道,官腔十足。
“我明白。”
“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有需要我帮忙的吗?”他问。
“那倒没有,就是想问问贵公子在家吗?”
“我儿子啊,好像昨晚没回来吧,咋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也不算,只是想了解下去年十月份那件货车撞死人的案件。”“那件事早就解决了啊,有什么问题吗?”方明山摘下眼镜,皱着眉头盯着我问。
“没有,齐峰之前抓捕过一个犯人,我去调查他,看他是否有报复的嫌疑,他说跟齐峰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你儿子的迪吧,当时齐峰跟你儿子正在喝酒,我找王副局长核实,他说是有这么回事,我想找你儿子再了解下当时的具体,看这家伙是不是说的实话。”
“哦,原来是这样,你怀疑那个犯人报复杀了齐峰全家?”
“是的,有这个怀疑。”我点头道,虽然我已经不再那么怀疑了,但我不了解方明山,不能所有的想法都和盘托出,所有怪异的事情都出在明河镇,他作为镇长不可能不关心,我都不知道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不会对他掏心掏肺。
“好吧,我打个电话给他,让他今晚必须回家,你明早来,或者晚上去我家吃饭也行。”方明山说完拿起手机。
“好的,我明早过来。”说完我便起身离开了。
方明山说我是否怀疑那犯人杀了齐峰全家,但我并没有在他面前这么说,最多表达了跟齐峰的失踪有关,看来当时他们也怀疑齐峰的妻儿死于谋杀。或许他知道的信息比我要多,但是他是官,跟齐峰也没什么交情,他要的是政绩,民心稳定,我要的是真相,我要的是给齐峰一个说法。我们并不是一路人,他即便知道什么,之前都沉默了,现在也不会跟我讲的。
我回警所躺在床上,脑子里一团乱麻,身心疲惫,喝了两口酒,四肢乏力地躺着,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我觉得谢永豪应该嫌疑很小,不应再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外面突然一声惨叫,接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我艰难地撑开眼睛,天已经黑了,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七点了。接着听到外面变得嘈杂起来,这是极其难得的,通常这个时间,街道上没几个人,像鬼镇一样寂静。
我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下到一楼,黑漆漆的,我开了灯,打开大门便看见路上围着几个人,其中有个眼尖的看到我,便喊:“警察,快过来,这家伙被撞得很严重。”
我一听,连忙跑过去,扒开人群一看,一个年纪五十多岁的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上有一滩血,他痛苦地呻吟着。
“怎么回事?”我问。
“刚才被一辆轿车撞了。”有人说。
“车呢?”
“跑了,好像是镇长儿子的小轿车。”
“确定吗?”我看着他问。
“我……也没看清,你别问我,你自己追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他说完连忙匆匆离开了。
“你们赶紧去镇卫生院找人来把他抬到医院去,我去追人。”我对围观的人说。
“这得花不少钱,到时候你出啊?”有个年轻人叼着烟问我。
“放心,我会让凶手出钱,这是五百块钱,先送过去抢救,不然会有生命危险。”我将口袋里仅剩的五百现金递给他,今儿从县里回来时把油箱加满了,所以身上确实只有这么多钱了。
“不够的时候,让医院来找你啊。”他说。
“放心,不够让医院来找我。”我说完便上了车子,加速追了上去,不用问方向,肯定是回他家了。
这辆捷达虽然破,但是动力不差,尤其我对手动挡得心应手,在这种路上,哪怕大灯如蜡烛,只要我集中注意力,我依然可以开到120迈,幸好晚上这里的人都不怎么出门,只要前面不突然冒出个人来,一切就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