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明河镇前我从来没梦到过齐峰,到这里之后,老梦到他,而且都是噩梦,难道我们之间真的有心灵感应?我是不信这个的,大概是因为我来到这里,脑子里几乎想的都是关于他的案子。
方浩给我送来一个传真,是一个犯人的资料,县局发过来的,上面是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名叫谢永豪。看了资料我才想起来,这是齐峰工作后抓的第一个犯人,侵犯未成年少女,这家伙被判了六年有期徒刑,应该是前年春节被刑满释放。
当时我们刚工作不久,齐峰经常跟我打电话,他说这家伙在县城颇有势力,在县城开了一家夜总会,经过半年的跟踪调查,属于侵犯未成年少女的惯犯,但没什么确凿的证据,被侵犯的姑娘父母没一个愿意让女儿出来作证。
那时候齐峰还是单身,是个怀有崇高理想的愣头青,对此案十分执着,经过长期跟踪调查,谢永豪在包厢作案时,被齐峰抓个正着,这家伙拿西瓜刀反抗,被齐峰打折了一只手。齐峰当时经常打电话絮絮叨叨的跟我说,这家伙好像很有势力,不知道在警局还能干多久,如果做不下去了,那就只能去当保安了。
当时我在市局,比他见的多,考入警校时澎湃的雄心早就被打击得支离破碎,甚至有点气急败坏,并没有耐心听他总是絮叨一件事,我骂他是个娘们,不就是一个破工作嘛,哪里都能混饭吃,但他总说自己真的喜欢做警察。我那时应该有耐心点,尽到做好兄弟的责任,好好听他倾诉,其实他只是没有朋友过于孤独而已,他并没指望我能帮什么忙。
我拿着传真去了县城,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谢永豪的家,这家伙现在应该52岁了,坐了六年牢,虽然齐峰的确让他从天堂掉入地狱,身败名裂,他也不至于会出狱后报复齐峰,杀他全家吧,其实杀人是需要极大勇气的,除非你是天生恶人。不过这种有特殊嗜好的变态男人,能干出什么,我也说不准,毕竟他在监狱里忍受了多少痛苦,心理是否更加扭曲,我也不知道。
这是一个很老的开放小区,没有围墙与门禁,是谢永豪父母的,他自己的财产估计早就被罚没或是抵债了。房子外墙是水泥涂抹的,只有五层高,房龄估计二十年朝上了,到处都能看到墙壁的水泥脱落。我在楼下一个杂志店买了本地理杂志,还特意问了下白发苍苍的店铺老板,他说谢永豪父母住在5号楼第5层,谢永豪白天不怎么出门,晚上才出来。
“你是谁啊?”他戴上老花镜问我。
“警察,来做回访的,看他有没有不老实。”我回道。
“哦,好的,警察同志,我会保密的,你好好观察吧!”老头子极其认真地说,然后便进去忙了,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我在旁边包子铺,买了点吃的,便坐在车里开始盯梢,看了看手表,现在还不到十二点,这家伙要真的晚上出来,我不是还得守六七个小时?
原本我以为来这地方,就是做那种养老等死的工作,完全没想到这么多事情需要我去调查。齐峰的案子还一点眉目都没有,就出现人咬死人的案件。有一刹那我喝多了,恍恍惚惚的时候,我竟然相信真有什么饿死鬼。
盯梢虽然是坐在车里,但其实更累,很容易就睡着了,所以我从三点睡到六点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心想这下完蛋了,又放鸽子跑了。杂志店老板正在收摊,我连忙下车过去买包烟。
“大叔,看到谢永豪出去没?”我问。
“没有啊,应该过会儿吧,夏天的时候我呆得晚点,他一般七点左右出门。”
“好的,谢谢!”我肚子饿得哇哇叫,又趁包子铺关店之前买了几个凉馒头,又去旁边小卖部买了一小瓶高粱酒一包花生米,这天气真他妈冷啊!
几口酒下肚,吃完馒头,身上暖和了许多,一支烟抽完,发现一个光头穿着皮夹克,叼着烟玩着手机出了大门,年纪和样子都挺像,我拿着传真对比了一下照片,基本确定是他了。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我紧跟在后面,县城就这么屁大一点儿,他估计也跑不了多远。二十分钟后,他进了一个小餐馆跟几个年纪相仿的人吃羊肉煲,我观察他右手端酒杯的时候,好像伸不直,看来这就是当年齐峰被打伤的那只手。
我在外面观察了一个小时,凭借多年职业直觉,这几个家伙不像是什么善茬。但即便是凶神恶煞也不代表他是罪犯,更不能说明是伤害齐峰一家的凶手。
我的双脚冻得冰凉,以后还是得买双带毛的皮鞋,我喝了两口酒,吃了几颗花生,点了一支烟,耐心地等着他们吃饱喝足。
我有一种感觉,我现在做的是无用功,也许根本就弄错了方向。但我现在一头雾水,没有丝毫线索,这么小的地方,齐峰就这么消失不见,像是人间蒸发,实在难以理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只要有丝毫的希望,我就得追查到底,即便最后没有结果,对我这种还苟活的人来说,也算是一种自我安慰。
而且我想,万一齐峰还活着,只要我争取时间,说不定还能将他救出来。科学地说,只要没有见到尸体,他就只是失踪,我知道这种概率很低,但我就得这样安慰自己,这也是我最大的动力。若我们还能相见,我不用自己窝在破车里,冻得发抖,靠一口酒取暖。我想跟他喝个酩酊大醉,好好听他倾诉对老婆和孩子的思念。有任何困难,我都会跟他并肩作战,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大概九点多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从小餐馆出来了,我扔掉烟头,跟在他们后面,他们喝得晕乎乎的,应该没有发现我的车子,发现了也无所谓,几个老流氓,我压根没放在心上。
他们走了十来分钟,去了县宾馆,进了迪厅,这个地方大概是县城夜生活唯一的去处了,只是里面年轻人比较多,五十岁的老男人很少。
我跟着进去,他们找到了一个卡座,我便坐在他们背面的座位。服务员过来告诉我,卡座起步消费五百块,妈的,还挺贵,我想听听他们聊的什么,只能掏钱买单了。
“需要陪酒的小姐吗?”服务员问。
“不需要。”我挥挥手说,他送来一打啤酒,一碟盐水花生,一碟瓜子,一包薯片,就这么多了。
他们一起五个人,叫了五个陪酒的小姑娘,估计这就是他们来的目的,这样一算,总的消费最起码得两千了,这帮家伙到底哪来的钱,还挺舍得玩。有时候我看看身边的人,似乎都很有钱,我根本不知道他们钱到底是从哪来的,或许这就是我只能当警察的原因。
他们刚开始谈了一会儿开个夜总会之类的事情,说谢永豪有经验,让他负责管理。之后他们就一直在那逗各自的小姑娘,这里面实在太吵了,我也听不太清。里面开了空调,温度倒是不错,十分暖和,加上我喝了点酒,有点昏沉沉的,到十一点的时候实在眼睛睁不开了,便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睡得很轻。里面吵闹声依然很大,这里的隔音虽然好,但主楼的房客若是睡眠质量不好,还是会听得见,深更半夜的肯定得骂娘。
“这大叔居然在这里睡着了,哈哈!”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估计喝多了,我们就坐在这里呗,反正位子这么大,就他一个人。”一个男生说道。
我睁开一只眼睛瞧了下,两个小年轻就这么在我旁边弄了起来,男孩子将女孩压在沙发上,一边啃着,一边手往牛仔裤里塞。女孩还时不时的看我一下,估计是怕我醒来,这里的人可不少,她难道以为就我一个人会发现他们在干嘛吗?
我闭上眼睛装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我跟刘芸在大四谈恋爱的时候,也曾火急火燎,拉着她跑到湖边小树林里各种亲热。现在想想,那些事似乎都特别遥远,其实从时间上来算,也不过八九年而已,现在早已物是人非,她将要出国,恐怕以后一辈子都难见几次了。
大概一点左右的时候,谢永豪他们总算结束了,他们各自带着小姑娘离开,我也跟着他们一起进了电梯,他们在那对小姑娘上下其手,压根就没注意到我。
出了电梯,他们直接去了酒店主楼开房间。我则守在电梯口,等他们过来的时候,跟着他们一起进去,我直接按了顶楼,顶楼是最贵的套房,所以有两个小姑娘趁机瞟了我一眼,大概是想看看,我这个在迪吧呼呼大睡的家伙,到底是不是真有钱人。
谢永豪他们在五楼出去了,我在六楼下了电梯,以最快的速度从楼梯间跑下来。从防火门的玻璃上我看到,谢永豪正被姑娘扶着,趴在垃圾桶里狂吐。
不一会儿,小姑娘便扶着他进了506房间,我看了看手表,在楼梯间抽了一根烟,然后又等了五分钟,才走到506房间敲门。
“******,谁啊?”谢永豪的声音。
“警察,查房。”我喊道。
“警你妈个逼,都几点了,查个几把房。”他相当嚣张,我以为他坐了几年牢,应该老实不少的。
“快点,不然就踹门了。”我吼道。
“警官证给我看看。”谢英豪从门缝里看着我说。
我拿着警官证给他看了一眼。
“警所所长?你他妈管镇上的,跑到县里来查个什么房?”他骂道。
我懒得跟他废话,猛地一脚将门踹开,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房间地板上,全身只剩下一条花色四角内裤,左手摸着被撞出血的鼻子,他的右手好像弯曲有困难。小姑娘已经脱光了,正在卫生间洗澡,见我闯进来,吓得哇哇大叫。我将衣服扔到梳洗台上,对她说:“洗完澡马上离开。”
她哪里还有心情继续沐浴,马上从淋浴间跑出来,连水都没擦,湿漉漉地穿上衣服逃走了。
我蹲在地上看着谢永豪,他双眼冒着火光,说:“你他妈到底是谁?找我干嘛?”
“穿好衣服,坐着慢慢聊。”我站起来,点了一支烟,坐在椅子上,等着他爬起来穿衣服。
他也点了一支烟,坐在床上瞪着我,夹着烟的右手指着我,估计准备开骂,见我冷冰冰看着他,又放下手,说:“我最近可没惹事,县局的人都不管我了,你凭什么来找我。”
“你这只手是齐峰打伤的吧?”我开门见山地问。
“是的,他早就死了,否则我不会放过他的,至少要把他的手打折。”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官方消息也不过是失踪,他出事前,你可已经从监狱里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怀疑我杀了他?”
“是的,这很正常,我们当警察的,经常会被犯人报复,尤其你这种被他搞得身败名裂的老流氓。”
“你是他什么人?你真是警察吗?”他皱着眉头问我。
“我是刚上任的明河镇警所所长高朗,齐峰是我好朋友,我来这里,主要就是想查他失踪一事。”
“我没有报复他,他是个狠角色,我不会没事找事。我都这把年纪了,不想再进去了,不如搞点钱,多玩几个女人,再进去一次,出来时可能就直接入土了。”
“你出来后,见过他吗?”我问。
“就在迪吧见过一次,他跟那个方思进在喝酒,我们没有打招呼。”
“方思进?”我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只是觉得名字好熟。
“就是你们镇长的儿子,他们早就认识。”
“就他们两个人吗?”
“还有县局的王副局长。”
我点点头,将烟头摁灭,又问:“去年12月25日,你在干嘛?”
“那天是圣诞节啊,我睡到下午四五点,和几个哥们一起喝酒泡妞啊,还能干嘛?”
“也就是说白天的时候,你没有不在场证据咯?”
“我老娘一整天都在家,你去问她。”
“你老娘能算证人吗?”我反问道。
“那你什么意思?”他急了,“你可别诬陷我,杀警察这种事我可不敢干,这可是杀头大罪。”
“我有什么需要会随时找你的,希望下次我不需要再用暴力了。”
我说完便离开了,他倒是恢复了安静,没有在背后骂我,大概是被我刚才的话吓到了。凭感觉判断,他跟齐峰的失踪,没有什么关系。不过齐峰跟方思进到底在迪吧喝酒聊什么呢?看来明早得去找王队长或者说王副局长了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