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槿歪了下脑袋,江昊抿嘴一笑:“你还不信?他那间房全是西洋医学和什么地球理论,以前我大嫂也是学医学的,两个人头对着头看一天书不说一句话的,总之,是两个极其沉闷的人。”
“以前?”
“哦,我大嫂生小依的时候去世了,从那以后我哥就变得有些霸道,待会你见了要有心理准备,别给吓着了,他是我们家的雷公,除了小依,别指望看见他的笑脸。”
说完他又似乎有所后悔似的:“不过你不要害怕,谁见了你这么可爱的女士都摆不出多凶恶的面孔来。”
说话间听见楼下一阵喧哗,接着是咚咚咚上楼的声音,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小依,上楼不要跑。”不过咚咚的声音并没有停止,一溜烟窜到了书房里,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伸了进来:“二叔,快来看我采的蘑菇。”
老妈子一把拽住他:“还不赶紧换衣服,全身都是泥,你跑得倒快,回头还不是我的活儿,小祖宗,别动了,赶紧换衣服,要不我让你爸爸打你了。”
那孩子的脑袋闪了那么一下就被拽走了,赵槿站起来:“我们也出去吧,他们都回来了。”
江昊站起来,顺手抓了一把果脯:“咱们去小客厅待会儿,我哥马上就上来了。”
只听见一个尖细的女人的声音:“王妈赶紧拿小药箱来,大少爷的手伤着了。”屋里一阵忙乱,赵槿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被众人簇拥着进了隔壁的房间,其间不断听到那个女人的抱怨:“我说让你慢点,你看,受伤了吧,一把野花也值得这么拼命,小依要星星你也敢上天去摘,王妈,你慢点擦,没看见他疼成那样。”
江昊说:“你坐着吧,我先去看看,我估计我哥今天是没时间见你了,我跟他说一声,或者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咱们接着聊。”
赵槿有些拘谨:“算了吧,我看今天家里挺乱的,反正我的时间张老师都告诉你了,或者你再给我打电话说吧,今天我就先走了,还要回去给我妈做饭。”
“那好吧,我送你到门口,大雨天让你跑一趟,要不这样,我叫司机载你回去。”
“不用了,不麻烦了,我一个人下了山叫黄包车吧。”
“从这下山也有一段路,还是我派人送你吧,今天叫你白白搭了一上午的时间。”
坐在车里看山外更有一种恍惚,赵槿眼前不断晃过那个黑色背影和那个女人的侧脸,在哪里见过?雨下得更大了,幸而有车送不然她今天肯定要感冒了,白跑了一趟就算雨中赏景了,牵牛花在暴雨中摇曳着,摧枯拉朽一路下山去,渐渐地爬在地上,她感到一阵疲倦。
司机瞅了瞅她:“赵小姐你要是累了就靠着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我不困,一会儿就到了,这么大雨还累你跑一趟。”
“没事,我整天没事差不多就是送李小姐城里跑,她天天往衣服店里跑,全城的成衣铺我现在全知道。你刚才说你家在馨园成衣店边上,我们小姐以前去过的,那个成衣店名字很特别,别的衣服店都叫什么记衣铺,这个店不大叫个馨园我一下就记住了,和高家大院名字一样,别说他家的旗袍做得是真漂亮,以前我媳妇也在那里做过一套,就是那家的主母好像身体不好,一套衣服要等好久,我们小姐总没有耐心等,后来也不怎么去了。”
“李小姐?可是今天的那位漂亮小姐?”
“是,她是我们太太的小姨子,自从我们一大家子回来她就常来,反正一个月倒有半个月是住在我们这边,可能是看着小依可怜吧,她就住在城里,哪个地方都知道,脾气不大好,太太的脾气是很好的,可惜走了,她现在把小依宠的我们下人都不敢多说话。”
赵槿报以微笑,下人们多嘴议论主子是有的,她可不敢跟着附议,他们今天背着她把她说得不像话,当着面却不知道是如何奉承的光景呢。正想着车停在了一家药店门口,司机回头跟她说:“我去给老爷抓副药,赵小姐稍微等等。”
这家子真有意思,一大早一家人忙着找药箱子,现在司机又跑去抓药,整个家都掉药罐子里了。赵槿往车外看了看,是城里最大的一家药铺,听说里头的药都是从北京运过来的。
她就去过一次,里头大得很,好几间柜台,还配给下药的果脯,她妈妈很喜欢吃。终于司机出来了,从城东转到了城西才到了赵槿家。
赵槿的母亲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地上捡豆角,头也没抬:“坐车回来的?”
“哦,今天去的那家非要司机送回来。”
“孩子可好教?”
“就看见了一面,孩子的爸爸也没见着,好像是刚搬到这里的,乱糟糟的,有点远。”
“那就算了吧,我虽然手脚慢些,不过一个月做衣服的钱也够嚼用了,你学校也有薪水。”
“没事,有司机送呢,要不你的病什么时候看呀?今天吃豆角?”
“哦,邻居王大婶送的,她老家来亲戚了,背了一大袋子豆角黄瓜,左邻右舍分了个遍。你晚上过去帮他家小明看看考试的卷子吧,那孩子挺聪明就是考试总是垫底,王大婶刚才又骂他了。”
赵槿把书放进里屋去,昏暗的光线中她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家,左右分别支了一张床,窗户地摆了一张斑斑驳驳的写字台,零散的几件家具也是租来的,从院里走到前边的小铺面,里面堆着没有做完的衣服,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生气的样子。
赵槿知道这个月母亲做出来的衣服不见得够付房租的,她最近胃疼得越发厉害了,一天倒有半天是躺着床上的,像今天这样的雨天除了做饭吃饭大概都要在床上度过了。
她决定明天还是给江昊家打个电话,要是不成的话还是托朋友再找一家吧,打字员也行,多少总能补贴一点。她屡次想劝母亲放弃馨园,可这点手艺是母亲唯一可以炫耀的了,如果不让她做,她会觉得自己好像废人一样等着自己养活。
每个月的收入除去房租所剩无几,赵槿在这种环境下生成了一种沉静的性格,凡事不多嘴,也不愿意想那么多,日子总要过下去。
午饭烧好了,母女两对坐着吃饭,赵太太夹了一块土豆给赵槿:“别太辛苦了,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看不看都一样,我都这把岁数了,倒是你瘦的难看,我看你以后怎么找人家。”
“我找了人家老太太你怎么办呢?我呀,就陪着你,除非你嫌我烦了,要把我赶出去。”
“我现在就嫌你烦了,赶紧吃吧,下午不是还要去上课吗?对了,你们那个张老师,一早就过来了,说是要陪你上山去,坐了一会儿走了,还买了块肉在厨房里放着呢。”
“妈,以后不要收人家的东西,张老师家里也有老人,不比咱们富裕,况且他帮我介绍工作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他不是对你有意思吧,总是帮你。”
“妈,看你,又来了,人家是个男的你就觉得对我有意思,你女儿又不是杨贵妃,人家不过热心而已。”
“好了,我不说了,说又嫌我唠叨,我看那个小张一表人才的,人也老实。”
“我吃完了,我上课去了,你把碗筷放那儿睡一会儿吧,我回来洗。”
“就吃那么点儿?带上雨伞,回头淋着了。”
赵槿回头看看自己的房子和母亲,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早上那幢华丽的大房子如同浮生一梦,以前有个书生去了一个大房子里,见识了世间最美的女子和佳肴,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身后是一座座的坟墓。自己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属于自己的,将永远是这种琐碎贫穷的生活,自从父亲抛弃了她们母女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