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无忌:“清闲人?”望向儿子道,“这便是你的想法?”
孙冲方始隐隐感觉到父亲的不快,忙垂手静听。
然而孙无忌皱了一会儿眉头,却又是几不可察的一叹:“你若只是身在寻常人家,想做清闲人也是好的。只不过我孙家世受荣宠,岂能做清闲人?”
孙冲懦懦不敢言。
孙无忌:“民间还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更何况我孙家食君王之俸禄,享朝廷之富贵?享了清闲,却失了为人臣子的本分,吾不为也!”
孙冲面上涨出血色,越发不敢抬头。
孙无忌:“你不要小瞧了立后之事。远的不说,就说我朝。太祖器量宏远,一举义旗,尽扫各路草莽。太穆皇后也堪女中豪杰,前朝之时便劝太祖小意侍奉炀帝。先帝英武更不必说,连西域诸蕃都尊为天可汗。孝和皇后也是贤明过人,神武门之战,还曾亲慰将士。”
“国当有明君,亦当有贤后。自古太平盛世,必是帝后相协。”
“当今圣上仁智双全,假以时日必能使我朝威伏四海,更上一重境界。如何能不择一贤后?”
“先帝在时,三家之女都是知道的,既是嘱意丽妃,定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孙无忌微皱着眉头看住孙冲:“你以为为父执意要助丽妃为后,只是因为一片愚忠?”
孙冲虽不曾抬头,却也感觉得到孙无忌灼灼的目光盯得他头皮都在发烫。
孙无忌看他两只耳朵都涨得血红,动也不敢动,也不想过度苛责。虽则韩国长公主病去多年,孙冲也还是驸马。因道:“为父也知道,你是为我孙家着想。清闲好避祸,这个道理为父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倘若我孙家以今上之外家,尚求袖手旁观、一己快活,何况满朝文武呢?”
孙冲窘迫已极,忙朝孙无忌拜道:“父亲大人教训得是,孩儿错了。”
孙无忌点点头,又道:“清闲的日子会有的。只是现下还不到时候。”
孙冲再拜道:“孩儿记下了。”
孙无忌便重新起身,又整整衣冠。正待举步,却又听孙冲道:“父亲大人,老太尉虽须拜见,但还是不要亲去拜见得好。”
便又停住脚步看他。
孙冲道:“以往老太尉病休,父亲大人也不曾亲去拜见。今日倏然如此,岂不也是惹人眼目?”
孙无忌一停,道:“只是苏家已是有礼在先,为父若不亲去,只怕伤人颜面。”
孙冲笑道:“就让孩儿替父亲大人走这一遭。至于父亲大人不能前去的理由么?自是家中庶务一时半会儿不得开脱。”
孙无忌呵呵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孙冲虽是晚辈,却是堂堂驸马。有驸马登门,也算给足了苏晗面子。
且说苏晗刚刚下榻,步入府中后院。
一个老家人笑道:“老爷怎的出来了?还有多少大人等着探望老爷呢!”
苏晗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不见了不见了。都躺了一上午了,再让他们来探病,我真要被探出病来了。”又问道,“大少爷呢?”
老家人回道:“大少爷早知道老爷该躺不住了,这不,已到前厅挡人去了。”
苏晗拈须而笑。他已年逾古稀,但双目仍是炯炯有神,满头的银发在阳光下一照,银光闪闪,却也是别一种精神抖擞。
“取我的刀来,”苏晗道,“也该松松筋骨了。”
老家人忙一口应下。不一时,就捧了一把唐刀出来。
苏晗刷的一声,抽出刀来。但见寒光一片,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满庭院里飞窜。正待举步,就见一个仆从匆匆地从前面走廊奔入。
“老爷,”他回道,“大少爷让小的来禀一声,孙驸马到。”
“哦?”苏晗略觉意外,但转念一想,便已明白过来,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
仆从拱手应下,转身就往回跑。
老家人急忙上前道:“老爷,快将刀收了吧。”
苏晗握着刀,低头一看,却道:“不!正要他看到。”
老家人浑然不懂,但还是奉主人之言为金科玉律,捧着刀鞘退回原处。走廊上很快响起三三两两的脚步声,还有苏庆安同孙冲寒暄的轻笑。
苏晗算准时机,长臂一抖舞起那把雪亮的唐刀。他是武将出身,膂力过人、身手了得。但是精于冲杀的武将,和江湖上的高手,还是有着不小的区别。沙场冲杀格外重实效,基本都是横砍竖劈的“笨招”;不像江湖高手,招术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但是两者的气势也大不一样。
苏晗只是旋转着,做了一个连环劈,便嗖的一下收住身子。恰巧孙冲同苏庆安一同转过回廊,看个正着。但见苏晗双目圆睁,大有开天劈地之势,那一团雪光正正从孙冲的面门上一闪而下。
孙冲只是个富贵子弟,别说武场,连文场也没下过。他本就无心于仕途,自从尚了韩国长公主后,越发做个游山玩水、写字涂画的清闲帝婿。登时被那一团雪光闪得两眼发花,后背生寒,恍急之间,竟似乎那一刀极真实地劈在了自己的身上。
苏晗如一棵苍松稳稳立住,孙冲也如一根木头呆呆僵住。
直到苏庆安叫了两声驸马,孙冲才深吸一口气,堪堪回过神来。然而他的额头上还是出了一层冷汗。
苏晗收起唐刀,一把扔回。老家人也侍候惯了,准准接住,哗的一声收回鞘中。
苏晗满面笑容,向孙冲拱手道:“老臣不知驸马大驾光临,多有冲撞。还请驸马海涵。”
孙冲面孔还发着白,总算也挤出一抹笑容,回敬道:“老太尉言重。因家父庶务缠身,生恐有劳老太尉久候,是故特命我来叨扰。”
苏晗笑道:“齐国公真是有心。老臣不过年岁大了,略躺一躺也就好了。”
孙冲听得头疼,亦笑回道:“哪里哪里,老太尉真是老当益壮。”
能将唐刀使出这般杀气,这哪是一个病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