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将唐刀使出这般杀气,这哪是一个病老之人?
孙冲不由得在心中暗道:苏晗这摆明是要告诉他,他根本就没病。非但没病,身子骨也好得很,再过个十年八年也不成问题。而这一回装病,分明就是为了要见他的父亲。
苏晗请孙冲进去上座,苏庆安相陪。两个家人连忙沏了好茶送上来。
苏晗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臣也该让位了。往后,都是驸马这样的年轻人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孙冲推辞道:“老太尉真是折煞我了。依我瞧,能不能一展身手,倒与年岁不大相关,只与才能相关。有才能的人,即便老了也是老而弥辣,更胜从前。”
苏晗捋了捋银白的胡须,微笑道:“驸马言之有理。即如齐国公,便是老而弥辣,更胜从前。”
孙冲原意是说苏晗,却不料,反被苏晗借刀使刀,冷不丁反插回自己身上。顿时一愣:“老太尉过奖了。”笑是笑了,毕竟遮掩得不够,“论理,家父也是老太尉的后生晚辈,还望老太尉方便之时,不吝赐教。”
这就是要说到正题上了。今日的这一场碰面,究竟是要谈什么。
苏氏父子默默对望一眼,苏晗便故作几分忧色,由苏庆安接走话柄。
苏庆安道:“不瞒驸马,今日原是亟盼齐国公过府一叙,却有一件私事想得齐国公赐教!”
这话说得越发蹊跷起来,孙冲想笑却也笑不出来:你苏家的私事何须我孙家赐教?随便走到何处,也没有这般道理。心道,这必是一个借口了。且看他怎么说来。
苏庆安却又轻轻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皆因微臣的一位外弟而起。”
孙冲听得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且笑着道:“请讲,请讲。”
苏庆安便不紧不慢地道:“这位外弟是微臣一位姑母的幼子。臣父与那位姑母一向兄妹感情甚契,怎奈那位姑母身子不好,英年早逝。彼时,外弟年纪尚幼,臣父念他是姑母的一点骨血,因此自小就疼他疼得紧。”
孙冲听得有点儿意思了,眼中不觉微微一闪。
苏庆安接着道:“外弟对臣父也一直多方敬重,凡事都愿听他老人家商量。就是这几日,忽然出了一些岔子。”
孙冲见他停了,倒给引得急问一句:“什么岔子?”
苏庆安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口气,面上浮出些许忧色:“只说那位姑父,虽与姑母感情甚契,却也少不得有几个得宠的妾室。其中,尤有一位妾室特别。她原也出身高贵,只可惜家道中落,也为姑父生了一个儿子。名分上,也算是微臣的一位外兄吧!”
“凭心而论,那位外兄也当真是个极出色的人才,姑父在生时,就十分喜欢他。那时因外弟年幼,姑父还曾一度有了将家业留给他的想法。多亏了臣父并几位老成的亲友极力劝止,姑父才打消了念头。”
“如今,那位外兄早已搬出府去另住了。”
说到此时,孙冲哪里还会听不懂,额头上早布得满满的,一层冷汗。
苏氏父子只当是一粒儿汗珠都没瞧见,该喝茶的还是喝茶,该讲故事的还是讲故事。
苏庆安:“姑父去世后,臣父少不得要多留一个心眼儿,瞧住那位外兄。近日似是得了些消息,说那外兄想要染指家业,急得臣父立刻告知外弟。外弟也是大吃一惊,也是慌个不了,赶紧一番布置。因是一件大事,外弟本性又仁厚得很,虽已一切布置妥当,还是恳请臣父替他探查清楚。”
“臣父也不疑有他,便一口答应。孰料当晚回到家中,臣父却从可靠的人那里得知,其实外弟之所以恳求臣父替他探查清楚,是因为早就先一步得到了一个消息。虽不知道是怎样的消息,却能肯定是从外兄府中传出的。”
孙冲脑门上忽然滑下一颗黄豆大的冷汗,一直蜿蜒到他的脸颊上、下巴上。他连忙拈起衣袖,双手微微发抖地擦去。
苏氏父子自是一点儿也不曾漏过。
苏庆安叹息道:“臣父同微臣都只是武人,着实不懂那些弯弯曲曲的事,却也依稀觉察出外弟此番举动,似乎有几分蹊跷。想来想去,唯有齐国公见多识广,精于庶务,这才生出了冒昧请教的念头。”
朝孙冲笑道:“既是驸马过来,也是一样,就请驸马点拨一二?”说着,便又是拱手低头。
孙冲哪里有什么可点拨的。心里头早如同油煎的一样,坐都坐不住了。脸上强自挤出一抹笑容道:“事关府上贵戚,马虎不得。我怎敢唐突?”
一直未曾出声的苏晗,忽然拈须笑道:“驸马此言甚是。就请驸马禀报齐国公知道,”也是一拱手,“还望齐国公不吝赐教。”
孙冲正是想走,得着这句,连忙起身也浅浅地回上一礼。嘴里敷衍地道:“言重,言重。”急急转身,迈步就走。
苏庆安和苏晗相视一笑,方赶去送客。
不一时,苏庆安转回,苏晗的一盏茶业已添上一遍。
苏庆安笑道:“这位驸马可比乃父的道行差了不少。”
苏晗亦笑回道:“放眼海内,能和齐国公比道行的,也没有几个。”轻轻一指苏庆安,“你也不要小瞧了孙冲。他所尚的韩国长公主,可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才貌双全。虽是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但以先帝的脾性,若是看不入眼,又怎么可能拿自己的爱女做这人情?”
苏庆安低头道:“父亲教训得甚是。我瞧他,眼力、脑筋俱是不错,我们说的话没说的话,他应该都懂了。只是应对上缺少一些历练,显山露水太多。”
苏晗连连点头:“这话说到了紧要之处。若不是他无意仕途,朝廷内外多打几个滚,只怕也是个小齐国公。”
苏庆安:“也是个怪人。若是别人有他的便利,总要想尽办法捞些好处,他却只顾游山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