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爷,你怎么一个人还要问我这穷老婆子讨水喝。”
高有忠笑道:“前来拜访一位多年不见的故友,谁料早已人去宅空了。”说着,便回首指了一下那所宅子。
老大娘便是微微一惊:“老爷和这家是故友么?”
高有忠一瞧老大娘的神色,便像是个知情人,连忙应道:“正是。”想起当年,那人说话依稀带着江南口音,因道,“我也是江南人。自从他家三十多年前搬到京城,便渐渐断了来往。岂料山不转水转,我家也搬到这里。因此就照着多年前他信里写的,一路找过来了。”
老大娘笑道:“原来如此,听老爷口音倒像是地道的京都人。”
高有忠笑道:“大娘过奖了。”
老大娘道:“老爷你来晚了。这家老爷早就搬走了,在我们这里也就住了数月而已。”又道,“可人真是顶好的。不瞒老爷,老婆子曾在他家打过下手。这家夫人走得早,老爷眼睛也不大好,话也不多,可从来不曾给过谁脸色瞧。膝下只有一位小姐。那位小姐真是个天仙儿样的人物,说起话来轻声慢语。正是父慈女孝。”
高有忠听得连连点头:“大娘可知道他们后来搬去何处了?”
老大娘道:“应是小姐嫁人了。老爷只有这一个女儿,大约是跟着一道走了吧?究竟是何地方就不知道了。”笑道,“这也是老婆子自己猜的。那时,有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来过,老爷很是满意,也问过小姐,小姐只是羞答答的。想必十之八九要成的。”
高有忠呵呵一笑。想也问不出下落了,不如再想想套出这家人的姓名来:“不知这家小姐的名讳?还有那书生的名讳?”
老大娘笑道:“这我们哪里知道。成天价都是小姐小姐的叫着。书生统共来过两三回,就更不知道了。”
高有忠故意哎呀一声:“这就不好办了。说了这半日,还不知道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位故友呢。”
老大娘也不觉呵呵一笑:“可不是么!”
高有忠怕她抢先问出来,随即就接上:“未知这家老爷高姓大名?”
老大娘道:“姓白。”低头略略一想,“名讳里好像有个数儿……唉,”说着拍拍自己的脑袋,“年岁大了,脑子不灵光咯!”
有个数儿?
高有忠脑中倒是电光火石地一闪,登时脱口而出:“可是白先九?”
老大娘顿时啊的一声,连连指道:“是是是,就是白先九!”
高有忠狠狠一怔。老大娘连叫他几声,他才听见。忙扯着一抹笑道:“是了,是了,正是我要找的故友。”随口敷衍几句,便向老大娘谢别。
一个人默默地向回走,心里却是波澜不定。
他想起来了,白先九不是那年名动一时的江南神绣么?宫中采办了好几幅他的刺绣。那时,他还只不过是在秦王府当差的小小主事。据老人们说,当年孝和皇后嫁与先帝,一身的新嫁衣也都出自白先九之手。
这是怎么一回事?江南神绣怎么又变成了解毒之人?
更令高有忠预料不到的是,那日,沈婉儿在杜吟雪处,可是当着皇帝的面说得一清二楚,外祖白先九,原为江南人氏,世代以刺绣为生。后因眼疾过重,由江南迁入京城……
不会错的,就是同一个白先九。
白先九……
沈婉儿的外祖……
沈婉儿……
老天也真是会开玩笑。他这里陪着多少小心花了多少力气,却原来最大的线索根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这边高有忠急盼着回宫能见到沈婉儿,那边沈婉儿又何尝不想见到高有忠。
她既已知道皇帝心心念念着那回她在观柳渡所奏的《望月》小曲,必然要理清皇帝究竟是和曲的人,还是听曲的人。只有理清了这一点,她才好见机起事。今日一早崔玉喜来侍候她搬离崇光院时,她已趁便问过,但不出所料崔玉喜不得而知。
说来说去,内廷人色若云,最了解皇帝的人、陪伴皇帝最多的人,还是只有高有忠一人罢了。
如今,宫中宝林以下的嫔御一共有十位。凝云阁、凝烟阁各有五位。沈婉儿入住的是凝云阁,杜吟雪也在此处。周碧君等五人则住在凝烟阁。
沈婉儿本就没有多少东西好带出崇光院,崔玉喜又一早安排妥当,什么都不用她操心。拨与她的宫人、内监都不错,尤其是那一名叫春华的宫人,颇有几分青梅的才干。
自她一脚踏入屋中,春华便笑着奉上一盏沏得正好的茶,轻声道:“采女且先歇一歇,吃盏茶。奴婢们这就好了。”
有她的茶还不算机灵,连一同前来的蔡金桂也有一盏,这才是机灵。
春华笑道:“这位是蔡姑娘吧?烦劳姑娘陪我们采女坐坐。”
沈婉儿同蔡金桂俱是相视一笑。两人便都端起茶,坐在床上慢饮。果然一杯茶才刚饮完,一切都已收拾停当。
蔡金桂这时方道:“姐姐得了一个可用的人。”
沈婉儿心中甚是快慰。在这宫里,用的,穿的,那都是死物。只要是死物,好起来,坏起来,都是有限数的。只有身边的人是活物,好起来,坏起来,怎么也没有限数的。
沈婉儿望着崔玉喜谢道:“这都是崔给事多多费心了。”
崔玉喜笑道:“采女瞧着可意就好。原是挑选了两名,因采女特意吩咐,还有一位同乡,因此就只留了她。”
沈婉儿点点头。
蔡金桂已知道崔玉喜是高有忠那边的,因此也少了一些言语的顾忌。当下便问沈婉儿道:“姐姐当真要去向丽景殿讨得尹墨香?”
沈婉儿点了点头:“我总是答应她了,怎可食言而肥?”
蔡金桂微微蹙着眉尖:“姐姐也知道的,我一向瞧着她心思不够稳当。她对姐姐怕是不会一条心,一个心眼的。再者,和丽景殿讨人也不容易。”
沈婉儿也不免略一沉吟。说实话,蔡金桂瞧得出来,她怎会瞧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