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蔡金桂瞧得出来,她怎会瞧不出来。蔡金桂不过就是入宫之后,与尹墨香打过几次交道。她却是入宫之前,就和尹墨香十分相熟的了。
春华瞧着沈婉儿同蔡金桂皆是沉默不语,便很乖巧地为她二人又换上一盏新茶,轻手轻脚地退立一旁。
还是崔玉喜道:“蔡姑娘所虑极是。只是小奴抖胆说一句:在这宫里当差,心思不稳当也不能算甚罪过。”
沈婉儿和蔡金桂不觉都抬起头来。
崔玉喜弓着身子,小意回道:“小奴倒不是为那尹墨香说话,原本就不认识的。只不过都在这宫里为奴为婢,难免有些同病相怜。有多少人入宫之初,也是一条心,一个心眼,可是渐渐的,就不能一条心,一个心眼了。”
“你若是还一条心,一个心眼,可别人都不是了,你也不能办好差事。办不好差事,便有好果子等着你吃。”
“最是那些低等的宫人、内监,谁也不是他们的主人,可谁又都是他们的主人,就是想一条心,一个心眼,也办不到。只好谁也不敢得罪,谁的嘱咐也都要听,求个平安罢了。”
春华虽不出声,但眉眼间颇有同感。
沈婉儿和蔡金桂也是一阵默然。
崔玉喜又道:“只是若有了主人,那又是一说。似采女这般通情达理、待下宽厚的主人,有良心的都会一心一意为采女做事的。”
沈婉儿轻叹一口气:“崔给事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尹墨香现下还是丽景殿的人,我自然不能责她对我不是一条心、一个心眼。只要以后,她到了我身边稳下这颗心来,也就是对得起我了。”
蔡金桂便也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崔玉喜临走时,沈婉儿又多问一句:“高内侍何时回宫?”
崔玉喜随即会意,笑回道:“大约明日午后就要回宫了。采女晋封之喜,老公公一定会亲自来贺的。”
前脚才刚送走崔玉喜,沈婉儿同蔡金桂还不及坐下,便又听门外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竟是杜吟雪的声音。
“沈妹妹?”
两人连忙迎出去,正是杜吟雪同两位丽人带着各自的贴身宫人来访。那两位丽人,沈婉儿记得中秋夜宴上都曾见过一面,应是同在凝云阁的嫔御。
杜吟雪笑着介绍道:“这位是田御女,这位是岳采女。她二位,都是在东宫时就服侍陛下的姐姐了。”
沈婉儿、蔡金桂这边也忙见礼。
杜吟雪又笑着介绍蔡金桂:“这位蔡姑娘,是我和沈采女同在崇光院时的好姐妹。”
田御女笑道:“我们虽没有住过崇光院,但原也都是采选入宫的良家子,都是自己人,就别拘束了。”
沈婉儿忙邀众人一同入内。春华忙去沏茶。青梅瞧着屋里只她一个人,便也去帮忙。
杜吟雪道:“也不知道妹妹安置好没有,我等就来叨扰了。”
沈婉儿笑道:“早就好了。”望了春华一眼,也不吝在众人面前夸奖一番,“虽只有她一个,却顶得两三个。一样也没要我操心。”
春华正与青梅端茶过来,闻言不觉抿嘴而笑。
田御女微觉奇怪道:“还有一个呢?”
沈婉儿模糊道:“就快来了。”又问,“倒是咱们阁中,似乎还有一位姐姐?”嘴上这样问着,实则心里清楚得很。崔玉喜一早就将这阁里住着的人一一交待过了。还有一位便是二皇女的生母,曲宝林。
杜吟雪三人却都是一静。尤其岳采女,眉眼间隐隐流露出一丝厌弃。
自在中秋夜宴上,听青梅欲露还瞒地说了一些之后,沈婉儿心中便藏着疑惑。如今,更是暗自留意。
杜吟雪回道:“便是曲宝林。她身子一向不大好,鲜少出来走动。”
沈婉儿点点头:“如此,待我寻个方便,去拜见曲宝林吧。”
杜吟雪微微张嘴,却听岳采女的声音先抢出来:“那倒也不必。她可是奉旨养病,谁也不能去搅扰的。”
沈婉儿听这话说得着实蹊跷,大有明尊实贬之意。旁的不说,单只这一个“她”字便够了。宝林是正六品,采女却只是正八品。面上瞧着,只相差两级,但我朝一向都是九品三十阶,若是依照正常的品阶算足,差了要有八九级。况且别说是宝林了,就是御女,那也是尊卑有别,这位岳采女竟然当着人前,不称封号,而只称“她”。
纵使曲宝林有些不妥当,可是岳采女也有失仔细。
然而面上还是微微笑着道:“婉儿愚钝,初入凝云阁诸事不通,正要岳采女多多点拨。”
岳采女自然道:“她原先也是个神气十足的人,只不过人都要吃五谷杂粮的,哪能不生病。这说病也就病了,陛下便特特下旨,要她关起门来安心养病。谁知道,养了这些年总也不见好,倒像是越来越不好了。”
杜吟雪心知沈婉儿正有意要听岳采女的话。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很想多知道一些曲宝林的事。她毕竟是今年年初才入宫的新人,这些旧事也听得半清不白,还是旧人才知道底细。
因此,明知道岳采女的话已有些过界,她也没有出声阻止。
还是田御女笑起来道:“你呀,今日原是来贺沈采女新入凝云阁的,何必说这些。”
岳采女似是有点醒悟,忙收住了话。然而面上,还有一丝意犹未尽。
沈婉儿瞧在眼里,便笑道:“不打紧。这本就是岳采女好意指点,婉儿谢都来不及呢。”
杜吟雪也道:“岳采女也是见这里的,都是自家姐妹罢了。”
岳采女随即又笑出来。田御女见状便也不多说了。蔡金桂身份最低,有话无话都不方便插嘴,乐得从头到尾都是静静听着。
沈婉儿便又问:“如此说来,这位曲宝林已是养病多年,甚得陛下牵挂的了?”
杜吟雪听得心中浅浅一笑。牵挂这个词用得甚妙。喜欢的也是牵挂,厌恶的也是牵挂,甚至于怨恨的也能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