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校园,这会儿和郎曈曈单独在一起,安涌灏更加觉得自己紧张,而郎曈曈腼腆下却比较自如,虽没有太多的言语,却又不失娴庄,看不出一点安涌灏溢于言表的涟漪。
看着她,安涌灏似乎再次体会到于翔说她话不多,有些冷美人的样子,那天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脸上露出的笑脸确实稀少,不过刚才在魏庙,他看到她和傅伯母挺聊得来,总能找到让傅伯母解颐的话题,而那却是让傅伯伯都伤透脑筋的。
安涌灏自己觉得尴尬,眼珠转了半天才想到英语书的话题,说:“我在傅伯伯家里看到一本英语书,是不是你的?”
郎曈曈说:“是我的,让你见笑了。”
“你也学英语?”安涌灏瞪着眼睛。
郎曈曈倒自然地点点头,安涌灏以为她会害羞,可她却很平静:“闲暇时间,学着玩玩。”
安涌灏说:“那是高级英语,可不是学着玩玩的,我和我的同学都看不明白里面的东西,何况你……”
安涌灏止住嘴,郎曈曈轻松淡然说:“你想说——‘你一个打工的,干什么学英语!’”
安涌灏摇摇头,其实即便说“是”与“不是”,他也不知道下面的话要怎么继续。郎曈曈说:“打发打发时间,也算是个人兴趣。”
简单的回答让安涌灏更觉得她非同一般,这可不是“打发时间”一句就能轻描淡写的,郎曈曈身上肯定不简单。
眼看快要走到侧门,安涌灏内心突来的声音让他不愿急着和郎曈曈分别,问道:“你们老板让你今天上班?”
郎曈曈摇摇头:“她说晚上回到就可以了。”
安涌灏给自己壮壮胆:“这样……天气挺热的,我们去喝点冷饮吧……”
郎曈曈转头看着安涌灏,面无表情的秀艳看着也让人欣怜几分。
“我……我只想知道,你……你怎么会到我傅伯伯和傅伯母那儿……”
郎曈曈平静地看着他,安涌灏看出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不久她点点头。二人出了校门,朝文圣街方向走去。
安涌灏把她带到一家以前和田媖来过的冷饮店,一人要了杯果汁,周围的陌生人也当他们是情侣,不过须埠大学的一些男人认出郎曈曈这个小店西施,不免议论纷纷。
郎曈曈第一次和人来这种场合,有些腼腆。安涌灏问她是什么地方的人,郎曈曈也不隐晦,说自己出生的老家是郝官,也算须埠人。说起郝官,安涌灏立马想到她和****立还是老乡,说不定一个村的人还十有八九认识。后面郎曈曈接着说自己在不到两岁时就不再住在那个小山村,她和外婆去了杭州。大概是天生丽质和杭州养人的缘故,安涌灏觉得她不太像纯种的北方人。
也许是这些问题从小到大被人问过多次,郎曈曈说起来有些竹筒倒豆子的感觉。她告诉安涌灏自己从小没有父母,外婆告诉她,她的父母是出了安全事故意外双亡的,外婆是她唯一的亲人,虽然从前生活条件很艰苦,外婆还是打算让她念完了高中,后来因为外婆身体每况愈下的原因,高三开始她除了上学就是照顾外婆。高考落榜后,她只能打工,而在去年的大年夜,外婆也病故了,从此她便只身来到须埠。
听着她诉说自己的身世,安涌灏静默着。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和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孩聊天。安涌灏对她说了声对不起,郎曈曈显然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孤儿的生活,对此只是宛然一笑。
安涌灏问道:“你为什么选择须埠,难道因为你原本是须埠人?”
郎曈曈说:“也是,也不是,主要是……我想自己了却一点心愿,哪怕人们觉得虚假,没有价值。”
“‘虚假’,‘没有价值’!”
郎曈曈点点头,却不做解释。沉默一会儿说道:“其实……这也是我在须埠大学旁边打工的原因。”郎曈曈刚要接着往下说,张口时自己又止言了,还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打工的学英语很可笑?”
安涌灏摇摇头,郎曈曈自嘲了一下,说:“我的老板,我的同事都这么说,只是我从小自主惯了,不在乎被人怎么说我。”
安涌灏说:“书上的字都是你写的吗?”
郎曈曈说:“大部分是,那书是去年毕业生摆跳蚤市场时便宜买的,上面原本就写了些,我只是把自己不知道的补充一下。”
“你上高中时英语很好?”
郎曈曈谦虚道:“一般吧。”
安涌灏说:“可我觉得你笔记做得很详细,要是我的话,我不可能写那么多,再说那还是一本高级教材。”
郎曈曈说:“晚上下班在店里守店也没有事干,我就看这些英语书,还有一些别的‘闲书’。你们要学那么多功课,自然不好集中精力。”
说到英语书,安涌灏想到魏庙,想到魏庙,自然就想到傅伯伯和傅伯母,问道:“你是怎么认识我傅伯母他们的?”
郎曈曈说:“刚到须埠时,我在火车站被人骗了钱,是他们帮我报了警,然后又给我垫了生活费,后面慢慢地就熟了。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来到须埠大学这边。”
安涌灏一算,这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孤陋寡闻。郎曈曈接着说:“才来时,须埠对我来说毕竟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也会去找他们两人聊聊天。他们有个儿子,不常见,而且后来……”
安涌灏知道郎曈曈这次闭口的忌讳,对他而言也是个忌讳。郎曈曈这次主动看着安涌灏,说:“其实……其实傅伯伯跟我说过,他有个朋友的孩子在须埠大学上学的事,我想……应该指的就是你。”
安涌灏点点头:“后来的事……他们对你说了吧……他们的儿子?”
郎曈曈说:“他们说他走私文物,在警察追捕过程中意外身亡了——是傅伯伯对我说的,傅伯母根本不愿提及,傅伯伯和我讲的时候,眼睛都湿了。而且……而且……”说着郎曈曈有用不太自信的眼光看着安涌灏,安涌灏猜到她不便出口的内容,自己说:“还差点连累了一个人。”
安涌灏还差一步没有点出自己,郎曈曈说:“那个人就是你?”
安涌灏闭目点点头。郎曈曈说:“不管他们儿子干了什么坏事,可他们都是好人,从小到大除了外婆,我没有得到过太多人的帮助,所以对我好的人我会记着。他们儿子出事后,两个人就搬到了魏庙。因为打工的关系,我只能周末去看他们……”
郎曈曈说着突然问道:“对了,你周末不是有时间吗,为什么不去看看老人?”
安涌灏身体一震,脸红了,多半是由于惭愧,要是说出自己怨恨傅平炎的想法,恐怕又会勾起田媖,不想郎曈曈又先开口:“你别介意,我听他们说了,因为他们儿子的案件差点连累了你和你女朋友,所以你心情一直不太好,他们其实很理解。”
听到女朋友,安涌灏心里顿时咯噔。郎曈曈变得有些羞涩,“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说,他们说,他们对我说……”
郎曈曈也不知怎么圆话,安涌灏这次直白:“没什么,我女朋友和我分了,其实我也不怨她,那次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之前我太自以为是,我也该负责。”
“你不怪他们的儿子?”
“不,我说的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那你还在恨那个哥哥?”
安涌灏这下没有立即点头,而是说:“我也不知道,只是他去做那种事情,谁都会生气,毕竟害人害己。”
郎曈曈说:“我理解,只是我觉得他们一家人都是好人,听傅伯伯每次说起他们儿子的好,我也不相信他会去做那样的事,可我觉得总有什么原因,至少……至少是为了自己的家人。”
安涌灏想起饶卫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可在他听来,傅平炎对自己的损失“功不可没”。然而现在从郎曈曈口中说出,他的内心似乎开始动摇,却依然不言语,郎曈曈说:“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么多,这是你们家的事。”
安涌灏摇摇头。沉寂了半分钟才吞吞吐吐道:“谢……谢谢你,谢谢你时常去看他们两位老人。”
郎曈曈说:“没什么。他们帮过我,再说……我如今在须埠也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也需要找人做个心里依靠。”
郎曈曈脸上有些忧伤,安涌灏想起于翔说过她有过一阵子忧郁,那些终归是伤心事,他便没有发问。而就刚才郎曈曈说的“依靠”二字,要是搁从前,安涌灏肯定会肆无忌惮地像厚颜无耻的男生那样说“那个依靠就是我”之类的,在田媖面前他也不少次这么开过玩笑,郎曈曈的话这会儿让他有些脸红,问道:“你……你以后周末还会去魏庙吗?”
“嗯。”
“那这样……”安涌灏哼哧着,“以后……以后我们一起去吧?”
郎曈曈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脸红,只当他是去看家人,自己是去看朋友。安涌灏感觉自己内心稍微平静一些,又问道:“你就一直在复印室工作?”
郎曈曈有些失措,因为心里面的事,本来简单的问题她倒觉得不方便回答,说:“差不多吧,毕竟……我没学历,只能干这些一般的杂事——不像你们。”
安涌灏说:“其实大学生没有什么了不起,出去后不也迷茫,起码我是这样——以前我还说跟着炎哥做生意,也挺有自信,自从他出了事,我也没有心肠了,而且我以前认为赚钱才是根本,忽略了我女朋友的想法。”
郎曈曈低头喝着饮料。安涌灏试探地问道:“没有人喜欢过你吗?”
郎曈曈脸红了,头低得更低,半晌才抬起,赧然摇头。安涌灏说:“你那么漂亮,没有人追过你?”
郎曈曈愈发害羞:“有谁会喜欢我呢,我没有什么文化,在大城市里干不了好的工作,没钱没家,谁把我带回去,不说我命克父母才怪。再说我也不想考虑这些事情。”
听郎曈曈说“命克父母”,安涌灏说:“这年头谁会相信这个?”
郎曈曈说:“总之我没有资格考虑那种事情,前些天在店里听你的校友说现在大学生毕业后根本没资格谈恋爱,我们什么也不是的又怎敢奢望。”
安涌灏说:“这和大学生没有关系,你以为上大学真的就改变了一个人。你觉得高考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考一个好大学,大学的课谁都可以自学,高考就是为了考某个大学的文凭和学历,分数高点四年后得一个好看的,分数低了毕业后得一个能看上眼的,根本不是为了去深造,也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资格,起码对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的。”
郎曈曈说:“也许是这样,只是……我一个没法上大学的人,不需要了解这么多,我只想自己学点东西,找一条自食其力的道路。”
说到自食其力,安涌灏想起刚才的午饭,说:“你的手艺很好,要是开饭馆,肯定会有回头客。你不是还学英语吗,加之你这么漂亮,肯定能吸引不少中外游客。对了,谁教你做菜的?”
“我外婆,还有就是我也喜欢看别人做。”郎曈曈说。“开饭馆对我来说有些遥远,至少我现在想多陪陪傅伯母他们,还有——”
郎曈曈又突然止音。而听到傅伯伯和傅伯母,安涌灏再次脸红,连杯里的果汁都让他感到五味杂陈。结账时安涌灏主动掏了钱,并且给了郎曈曈那天欠她的22块钱,郎曈曈本不愿意接受,在安涌灏的一再要求下,她才装进自己的包里,这也让安涌灏又一次看到她无邪的笑脸。
长假前的最后一晚痛苦程度不亚于收假第一天早晨。大一课多,低年级的也不敢随便逃,安涌灏曾经深有体会,所以这帮小室友一个个在那里叫苦连天,拿着平板游戏玩了一阵就传染似的一个个无病呻吟。这会儿他们羡慕起安涌灏,不时地对他明天还可以睡懒觉矫饰自己的不满,安涌灏都是一笑了之,说自己也是过来人,忍忍就过了。
下午和郎曈曈分别后,安涌灏虽然没有再主动去打印室,可心里一直想着她。在今天这说短不短的交谈中,郎曈曈似乎已经占满了他的内心。就田媖而言,安涌灏说不清那是移情别恋还是转移视线,而且他还想到一个能光明正大和郎曈曈见面的办法。
因为火车晚点的缘故,****立晚上才回到宿舍,是他爸爸送他过来的,正好于翔此时故地重游,****立也给了他一些土特产。而于翔这会儿故地重游更主要是安涌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