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秋后和午时三刻,首先让人想到的固然是过去处死死刑犯的节点。在科学不发达的古代,这被认为是留给被正法者享有的最后一丝人权,在今天的人看来只能算作文化常识和影视文学中不具备科学意义的艺术描绘。国家立法维护合法宗教的地位并不等同于承认被认作是伪科学的东西,即使有什么风俗习惯也要本着科学的态度逐步进行变革。
9月8日早上还未过12点,即非秋后又非午时三刻,一名死刑犯已经行完刑,躺在了须埠殡仪馆的炉子里。这个告别死者的地方平时就充满痛哭流涕,今天随着一大伙人的压阵更是阴气沉沉。
工作了十年的火化工小王从未见过如此架势,今天上午整个火化场被强包了场子似的,别的人家还得等到下午才能办自家的事。小王今天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控之下。平时告别遗体后,家属就到专门的休息区等待,里面的工作间不让进去。但眼下打开炉尾翻动一下尸体都被旁人死死盯着,一直到最后骨灰入盒交到亲属身上。
十辆车的车队拉着一干人走后,小王依然有些神不附体,以致几乎瘫坐在休息桌旁喘着粗气。
组长直接把主任叫了过来。看小王还没有回过神,主任亲自递了杯水过去,小王眼珠转都不转,看样子方才的惊讶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消除。主任把水杯放到桌上,拍了下小王的肩。
“小王,小王……”
小王急促的呼吸声依然持续,连“主任”两个字都说不出来。组长看了后担心中涌出气愤。
“主任,我看报警吧!”
“我已经报了,而且监控已经记录了下来。这帮人,太猖狂了!”
组长咬牙道:“主任,你也看到了,刚刚小王装到那朽木骨灰盒里的都……都他妈一堆什么渣!”
主任也义愤填膺道:“这个邹罗修,本就须埠一黑社会渣子头,杀了人还满不在乎的样子,也真是死有余辜,一帮小虾护着他弟就是来接骨灰的。妈的那烤了渣的炉子还热着。”
时才被火化的正是制造1·15血案,杀害须埠大学历史学院副院长张国贤的罪犯邹罗修,以及三名共犯连东、马亚柯、谭海伟。今天早上刚被执行死刑。只不过虽然人死了,可人家的弟弟邹罗杰还在,连同没有参与案件的一些小喽啰不仅在法庭上对法官和法警恶语相加,而且还包场了整个殡仪馆。
遗体处理完后,邹罗修的弟弟邹罗杰领着护卫人马离开了殡仪馆,一行人总共集结了十辆车,邹罗杰抱着大哥的骨灰盒坐在第五辆,还咬牙切齿。
汽车在郊区小路上行驶着,快到岔路的时候突然传来警笛声。司机麻子平示意了一下邹罗杰,邹罗杰朝车窗外望去,果然几辆警车正闪着警笛从前方十字路口转了弯朝车队驶来,几秒钟后就在他们车前停住,一群荷枪实弹的特警迅速下车包围了车队。
“杰哥,怎么办?”麻子平有问道。
邹罗杰看了一会儿,首先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别慌,他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特警相继来到每个车门口,示意让车上的人全部下来,平时气焰嚣张的好斗团伙见到这个架势,虽有不服却也不得不收敛,只能乖乖听从特警的指挥安排。这时,一名带队的警察走到邹罗杰身后。
“转过来!”
邹罗杰闻声转身后认出他是饶卫饶队长,说:“饶警官,别来无恙。”
饶卫熟知这个刚被正法的哥哥,和这个凶神恶煞,但找不到有力犯罪证据而惩罚不了的弟弟,而且刚才听了警务后也得知这车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邹罗杰……”饶卫也“以礼还礼”道:“你哥的事办好了?”
邹罗杰说:“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哥杀了人,做家人的虽然悲痛万分,但也要遵守法院的决定,这不都完了,好歹是自家人也不能因为他作恶多端而不处理后事。”
饶卫说:“处理后事无话可说,但生时犯罪,死了也就该安分一点,你们还在这儿树老大哥的威风!”
“不敢不敢。”邹罗杰说,“只是大哥以前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兄弟们念其旧恩都来送最后一程罢了。”
“还有呢?”
“没有了,都是合法办事。”
“哼!”饶卫前后看了看正在例行检查的特警,说:“刚才在法院和殡仪馆——又是怎么回事?”
邹罗杰无言以对。饶卫说:“‘做鬼不放过法官,‘谁敢拉我去行刑,我他妈咒死他全家’……这些话是不是你哥说的?刚才还强占殡仪馆,搞得其他失亲丧友的市民没有办法正常办理丧事。你倒挺明白,还知道你大哥死得不冤,怎么,‘不冤’就应该这般嚣张,你知不知道藐视法庭,辱骂法官也得承担法律后果!”
邹罗杰说:“饶警官,误会,实在是误会,要是这里兄弟人多吓住别人,那我很抱歉。至于说法庭上家兄说了什么过激的话,那都是封建迷信,人都不在了,人民法官难道还怕鬼祟。”
“少给我拐弯抹角的!”饶卫说。“你以后给我好自为之,大哥已经不在了,你也好歹是邹家的血脉,别再落入我们手里。”
邹罗杰说:“那是那是,天不藏奸法不容情。”
饶卫说:“邹罗杰,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在须埠呆着,我会死盯着你,让你没法兴风作浪。听得懂人话吗?”
邹罗杰只能点头。这时只听特警带了几个人过来,除了其他车里的成员,几名警员手上还拿这些棍棒和管制刀具。邹罗杰只是目视不言。饶卫扫了几眼,确认已经做了取证,对邹罗杰说:“邹罗杰,解释一下,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既然是守法公民?”
邹罗杰说:“绕队长,你来看看我的车,我这儿可是干干净净。”
饶卫说:“我没说你的车,我说的是你的车队,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邹罗杰说:“饶警官,弟兄们有些冲动,坏了规矩,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过你们办案讲人证物证,我这儿可是什么都没有,你也看到了。”
饶卫说:“你作为带头的,刚才殡仪馆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吧,要不是这帮人拿着家伙,你们能成架势。”
邹罗杰又答不上来。饶卫说:“都跟我走一趟吧!”说完让特警将所有人都带回警队。
一进副局长柳天威的办公室,只见局长邢柱凯也在。饶卫驻足片刻后又走了进去。
“小饶。”柳天威招呼饶卫走进来。“情况我已经知道了,邢局亲自过来问问。”
饶卫说:“没惹什么大事,只是扰乱治安,问完后交由派出所做些行政处罚就完了。”
柳天威说:“邹罗修经最高法院核准后被执行死刑,一起被执行死刑的还有另外三名心腹,其余的以前涉黑部分案件二十多名主要参与者也开始相应的服刑处罚。只是他弟弟邹罗杰不以为然,我看,那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
“嗯——”邢柱凯说,“邹罗修的案件告一段落,也算告慰被害人在天之灵。不过话是如此,今天早上这伙人的态度大家可都看到了,和邹罗修一起被正法的其他三人见了棺材照样没有掉泪,执行书宣读完就当庭威胁法院工作人员,带走服刑的也是一个个气势汹汹。邹罗杰以前没有直接参与到邹罗修的犯罪中,只怕身上残有邹罗修的影响力,只有除掉哥哥之后再铲了弟弟,才算灭除邹家这俩祸害。”
柳天威语重心长点了点头。正在此刻,一名实习警员冲进了办公室,“邢局、柳局、饶队,不好了,外面围满了记者,要我们对今天早上邹罗修的死前嚣张作出解释。”
邢柱凯似乎早有准备,“看看去。”
三人刚走到大门,记者们见到后立马来劲,突破了维序警员的臂膀,直接包围三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问地炮轰警方领导。
“黑老大临死还蔑视法庭,公安部门会不会介入严管?”
“法官和法院工作者的人身安全接下来该如何保障?”
“如此嚣张,是不是还有背后人物操控?”
“听说邹罗修的兄弟也是涉黑头子,为什么不绳之以法?”
“堂而皇之地接黑社会老大的骨灰,王法在哪儿,人民群众还有没有安全感?”
“邹罗杰会不会拿无辜群众报复,或者在别的地方东山再起?”
“罪恶头目淫威依存,公安机关该不该引起高度重视?”
“保障一个恶棍的权利,会不会威胁合法平民的人权?”
……
铺天盖地的各种问题让三人无法选择先回答那一家,见多各种场面的邢柱凯大声喊道:“静一静,大家静一静!”见众记者不肯罢休,邢柱凯又提高音量,这才让围堵记者静下来听他说。邢柱凯向旁边的女警员吩咐了一下准备接待室,而后让记者进接待室进行采访。
三个人回到邢柱凯的办公室准备一番,而后一齐走入发布室,坐到发言台上。刚坐好,邢柱凯就对众记者说道:“各位媒体的朋友,我首先代表须埠市公安局,向大家对我们的工作监督、司法监督表示感谢。从邹罗修及其犯罪团伙被抓获后,大家就一直在关注我们的后续进程,今天早上法律也给出了答案,任何违法犯罪都要受到法律的严惩,无论迟缓,正义的审判绝对不会缺席。下面请大家发问,请一个一个来,保持秩序。”
一名记者问道:“在法庭宣布死刑决定后,首恶和骨干都表现出蔑视法庭的言语攻击,请问公安对此有何看法?”
邢柱凯说:“邹罗修和三名骨干已被正法,不足为惧,其余人顶撞法庭,将按照相关规定给予相应处罚。”
又一名记者问道:“法庭司法人员的人身安全能否得到保障?”
邢柱凯说:“这个请大家放心,不仅是司法工作者的人身安全,所有人的人身安全都会得到保障。”
“对正法黑恶骨干后有人能公然摆场接骨灰,你们对此怎么看?”、
邢柱凯说:“这个……如果有人以此再次犯罪,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人民群众的安全感从何而来?”
邢柱凯说:“防范每一次未然,严惩每一起犯罪。”
“听说刚才整个殡仪馆还处在邹罗修犯罪集团的器械严管之下,有没有这回事?”
邢柱凯说:“我们已经派人调查过,相关细节还在进一步调查当中,已经控制了几名主要涉事人员。”
“我们接到反映,说其余要办丧事的人家被强行挡在门外。”
饶卫说:“我们会按照规定作出处理。”
“邹罗杰会不会另起炉灶,到时候祸害一方草菅人命之后公安机关再去亡羊补牢?”
邢柱凯说:“执法部门只凭证据说话,如果有人犯罪,不管是谁都会受到惩罚。各地公安机关历来都会加大治安管理力度,防止在前,惩治在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