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伯伯左顾右盼地追着。到了个拐弯处,他大叫一声“涌灏”,安涌灏这才停下脚步。
傅伯伯走到他前面,转过头,激动道:“涌灏,真的是你?”
安涌灏低着头。傅伯伯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七号。”
傅伯伯一心算差不多一个月了,本想问问安涌灏这段时间在什么地方,可看安涌灏的样子,知道他对傅平炎还有些余怨。他改了个话题:“学校有事?”
“嗯……”
傅伯伯叹着气,“你傅伯母呀……平炎这小子不争气……算了,谁让我们是他爹妈,只能这么忍着。你傅伯母心情一直很低落,现在好多了——”
安涌灏依然低头,傅伯伯说:“这个地方怪难找的,你是怎么找来的?”
安涌灏依旧面无表情:“饶叔叔告诉我的。”
“绕队长?”
安涌灏微微点头。
傅伯伯说:“你既然来了,就去坐坐吧,看看你傅伯母,随便吃点饭再走。”
安涌灏顿足站着,傅伯伯问道:“怎么了?”
安涌灏吱吱呜呜找了个借口:“我……你们这个地方……挺难找的,下午……我还有课,我得赶回去了。”
傅伯伯也不知里面的虚实,说:“那就算了,学习要紧,不过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傅伯母吧。”说着又要拉上安涌灏。
“傅伯伯……”安涌灏依然原地趑趄,“算了吧,刚才我瞅着她挺虚弱,要是见了我,她想起……想起去年的事……”
安涌灏还是不愿提及“傅平炎”,而刚才说的话傅伯伯也觉得情理之中,叹道:“也是,什么时候等她再好一些了,我再跟你说。既然下午要上课,你就快些回去。你怎么过来的?”
“叫了个黑摩的。”
“这多不安全!”傅伯伯有些责备道。
安涌灏没有争辩什么。他想立刻告别傅伯伯,但又觉得自己有些无情,强使自己开口问道:“傅伯母……一直都是这样吗?”
傅伯伯说:“比你炎哥刚出事时好多了,周末会更好一些,有个——”
傅伯伯止住自己的话。看安涌灏的眼神,他多少能看出安涌灏流露出的不自然,说:“算了,以后再跟你说。反正她比去年好多了,就是寂寞,心里老想着别人。如果有人来看她的话,她会放松很多。”
“谁会来?”
傅伯伯说:“一个女孩,也在须埠,还是——”
傅伯伯止住话音,他感到安涌灏全然心不在焉,恐怕多说无益。安涌灏看着傅伯伯,傅伯伯说:“你有事就快点回去吧,这个地方不方便,你没事就不要再来了。”
安涌灏告别了傅伯伯。说实在的,这次来访他有着不少极不情愿的态度,可是看着两位老人,尤其是傅伯母不语不言的样子,却又给他心里一些触动,让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重新看待傅平炎。
说起须埠大学的历史学院,安涌灏是因为和田媖以前的关系谈起来比较上口,本来田媖离开后他连历史学院的名字都不想再提及,然而一个人的出现又让他不得不谈起那四个字,这个人就是于翔,他以前的室友兼老大哥。
休学期间,于翔考了历史系研究生,未来三年还要在须埠大学深造。研究生报道注册要早一个礼拜,听说安涌灏已经回到须埠,于翔便主动约他见了面。
两人进了文圣街的一家川菜馆,点了鱼香肉丝、麻婆豆腐、水煮鱼。赶上周五人比较多,但还找到了一个能吹上电扇的座位。
“咱俩算起来可是一年多没有见面了。”于翔说。
“一年多了!”安涌灏说,“我出事那天早上骂了你一通‘****’之后。”
“骂我一通****?”于翔回忆着。于翔是须埠大学晨诵学堂的社员,从大一开始他就加入了这个社团,如今已是社长。说是社团,其实经费是校外组织提供的。这个社团的活动内容正如其名,早晨早早起床,然后大声读书,读的不是英语单词,而是中国的传统经典。于翔刚开始想拉着班里的人加入,可是一个个都嫌早,不愿起床,那儿不分春夏秋冬,每天早晨六点半开始诵读,假期除外。这样的条件自然会让赖惯床的大学生全军覆没。原先他还以为安涌灏这个来自孔儒之乡的人会加入,可人家根本就不理睬,于翔甚至一度怀疑他根本不是云南人。在傅平炎出事的那天早上,安涌灏在宿舍里将自己吹嘘了一把,正好于翔还没有回家,从头到尾听到的就是他那些赚钱奋斗,读经无用的大道理,于翔只是一个劲摇头,不作任何解释或辩论,于是换来安涌灏的一声“****”,也没往心里去,现在安涌灏说起,只当过往乐呵一番,说:“哦,那个啊,你记心真好,我都忘了。”
安涌灏叹了叹:“我要像你那样安安分分倒也好,也许……也许田媖就喜欢这个类型。”
于翔说:“你又怎么不安分了,难道一次意外就受了这么严重的打击?”
安涌灏说:“谁让这事儿发生在这里,回云南一年多时间说要静下心来,可一回到这里还是存在阴影。”
于翔也不就此多说。安涌灏把话题折回到晨诵学堂上:“你们现在一共有多少人?”
于翔说:“十四个,还是少的可怜,怎么,难道你要加入?”
安涌灏没有表态,于翔说:“倒是不勉强。有一个女生不是我们学校的注册学生,侧门复印室的,人挺勤奋,也漂亮,每天早上都是第一个到。”
安涌灏说:“校外的人也加入进来了?”
于翔说:“也没什么奇怪的,凡是来人,我们都不拒,本来人就少。不过你还别说,人家守店每天一大早就开门,做事也认真。在那个地方打工,大概不是学历低,就是家里贫困上不起学,和她接触有些时日了,觉得她挺可惜的。”
安涌灏说:“怎么了,难道你对她兴趣?”
“你想哪儿了!”于翔说:“她差不多来了一年了,要是我打她的主意,何必等到这会儿你问。她那个人帮人很热情,只是不喜欢过多的交往,好像就是个冷美人,一看就知道没有谈过恋爱。”
安涌灏说:“你没问问她的家庭?”
“越说越跑题!”于翔说摆摆手,显然他不像颜良波那样对这种新闻感兴趣,说:“人家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强迫不是好事情,哪怕是以关心为幌子。我们也就时常照顾她的生意,相互尊重一下。至于说到其他人,我们学校上过大学的人,除了会去看一眼,不太愿意和一个黉门之外的女生交往,偶尔说说笑笑也就普通朋友的关系。”
“怎么我没注意到呢?”
“你……”于翔差点说出傅平炎,改了口:“你以前就几乎不走那个门,又经常不在学校,怎么会留意那边的事情。”
安涌灏想想也是,于翔说:“她那个人,有事也不太和别人说,前段时间她还缺席过一阵,好像一直心事重重而又痛苦忧郁,问她她也不说。”
“她一直就在复印室?”
“也不是,刚开始在,后来一段时间说是干了别的工作,是什么她也没有对我们说过。一直持续到今年二月份,她才重新干打字室的工作。”
安涌灏说:“看样子她身上挺有故事的,就真的没有告诉过你们?”
于翔说:“她不愿意多和别人沟通。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总觉得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毅力。如今能帮人家一点是一点,除了我们,还有学堂创始人。”
安涌灏似乎在想什么。于翔说:“弄了半天,套我说晨诵学堂,其实是自己对她有兴趣吧?”
安涌灏摇摇头:“没有没有。说来说去就是你们学堂的事,我去关心干什么。”
于翔笑了笑:“想和她套近乎的人其实挺多的,她就在侧门,想去随时可以去。”
安涌灏摇摇头:“瞧你说的!”
于翔不太喜欢像颜良波那样喜欢乱开玩笑,说笑到点就适可而止。其实关于那个女孩,于翔知道的东西也很少,正如他所言,那个女孩不太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经历,似乎有什么自己默默的追求。
……
酒足饭饱正是午休时刻,于翔到安涌灏的“新”宿舍坐休一下,顺带也回味回味几个月前还在这里居住的光景。明天新生就要入住,宿管科的今天也让进了,加之楼管和于翔、安涌灏本来就是熟人。
于翔记得学院七月初前让他们12届的学生搬走,留下一个多月的时间打扫、翻新宿舍楼,以让12级的学生使用。安涌灏也算故地新进,楼还是以前的楼,碰巧还是原先宿舍更让于翔感叹一番:“410,四年了,过得太快了,上次咱们是一起进来,一起入住,一起学习,一起成长。今天咱们又一同跨入,不过你依然是主人,我反而成了客人。”
安涌灏说:“四年都走了,一年还会快吗。一年之后我也是客人了。”
于翔站了又坐,坐了又站。08年刚走进这里的时候,自己刚刚成为须埠大学的一员,现在自己重新走进须埠大学,却不再是以前那个对大学生活还充满好奇的小子,物是人是物非人非,只叹乌飞兔走。
安涌灏还是认下原先的铺位。于翔过来瞅了瞅,放的东西和以前格局一样。随后还回忆着陈子勤一天到晚吼些什么,甘明哪次又不小心把饭泼在什么地方,半夜颜良波下床时不小心栽了个大跟头……不知道四年前离开的主人有没有像现在这样也过来感慨一番,回忆一趟。
正想着,宿舍里突然奏起那首雅尼的“One Man’s Dream”,声音来自安涌灏的手机。于翔听了些片段,问道:“你爱听这首曲?”
安涌灏说:“记得我跟你提到过的仝哥吧,他挺喜欢。”
于翔说:“意境很深邃。”
安涌灏说:“从梦想的萌芽到寻找,而就在自己觉得似乎找到时,却又陷入一阵沉思,也许是失败,也许是打击,这一段的失意虽没有矫情的弹奏,却让人有些伤感。”
说着,乐章也刚好播放到最平静的那一部分。于翔说:“失意时需要的就是平静,才能迎来后面新一轮的开始。”
安涌灏说:“不知我的新一轮何时才能开始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