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坐须臾,高翯的电话振动响铃了,一看号码是仝一全的,他轻松自然地将电话接通。
“喂,一全,刚刚也是你给我打过来的吧?”
“这才是我要问你的!”那一头的仝一全说。“你对我就这么信任?”
高翯说:“那是当然,否则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全盘向你托出。发给你的邮件看了吧?”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很轻松!”
高翯闭目未答。仝一全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都知道了,但我觉得——你有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高翯顿时收起时才轻松的表情,紧皱眉头不说话。
“喂——”那边仝一全催促着:“高翯,你说话,你难道真的要这么做?”
高翯语重深长地说道:“是啊,来都来了,也就出点力吧,为自己,也为别人。”
“别人,谁是‘别人’,难道是——”
“没错!”高翯突然间斩声咬牙打断仝一全的追问。
“就是——也不完全是。我想做的我已经几乎告诉你了,剩下的事儿——你有兴趣的话就看我接着怎么办吧!”
算着高翯冷静些,仝一全说:“这和‘兴趣’没有关系,只是我觉得你这么做如刀尖舞动,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危险性有多大。还有,你怎么应付往后未知的局面或是变数?”
高翯说:“第一步都已经走出来了,还怕以后猝不及防。”
“这不是在开玩笑。”仝一全说,“计划有时赶不上变化。你知道吗,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说给我的计划太过详细,太过具体了,一点备用想法也没有。”
高翯叹道:“我早就料到你会跟我这么说——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只是事情不完全由得我,我再怎么也得按照‘合作者’的意思走下去。”
仝一全说:“看来我劝你是没用了!”
“是的。”高翯说:“想在你已经大体知道了,我要你帮我的就是保密,就当是为了我。”
仝一全沉默几秒,说:“既然我没法把你拉回来,你就好自为之吧!”
“这我当然知道。”高翯说,“只是于私于公都需要人有必要的狠劲,社会可容不得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安居乐业。”说着自嘲了一番:“你别误会,我没有贬损你的意思,事实上你的现在就是我的理想,但要在我完成当下应做的事情之后。”
仝一全慢慢走向山顶,越发疾呼的海风不停地划过头顶,让人感到要在狂风中站稳是一件多么需要谨慎的事,而且越往上危险越大,稍不留神就会摔倒,甚至从山顶滚落。迎风望海,仝一全说:“你以后的处境就像被这儿的海风呼啸不息一样,需要格外小心。于私,我还是希望你收手,于‘公’——我就说不准了,因为你不可能对我说出来。”
高翯沉默片刻:“你放心,我并不是势单力薄,更何况——现在该有危机感的是钟盛集团,还有那些井池龙王。当然,说到钟盛,还得看他们的老板万钟鑫下一步怎么走。”
仝一全按高翯的话转着弯:“你对李董事长就那么有信心。清月岛的项目虽然是你帮他拿下来的,只是现在他想慢慢开始培养他儿子的能力,也就是说他的儿子才在老子唱戏的舞台上开始学习练声,你们俩总不好直接和钟盛杠着吧——我是说不自量力?”
高翯说:“你既然都这么说了,就证明已经明白我要怎么做,那还担心什么。李董事长既然赏识,必要的时候他自然要做后盾,怎么会让李少主直接撞墙,否则聘了我这个‘太师’不就白白浪费钱了!”
“说得倒挺自信!”仝一全说,“你还是老样子,争强好胜的,自己认准的事情就不想留有更改的余地,包括……包括‘若鸥’。”
高翯闭目回思了几秒钟,说:“如果换了你,你也会这么做。没有完结的事情是需要追讨公论的。咱么俩从前国内国外都在一起,可是命运终究不相同。”高翯说着自己有些无奈地笑着自己:“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虚伪,我托你办的事儿其实才是我应该做的,可我却要标榜出一副责任重大而逃避情感的行径?”
仝一全也不说话。高翯在他看来是个聪明人,眼前的这条路无论是他还是仝一全,对选择态度看得都心知肚明,可在说清身不由己是天意还是人为之前谁都难以做出绝对支持或反对的提议。而作为高翯最信得过的朋友,一向不喜欢钻研世事的仝一全还是偏向于支持他的一方,说道:“过去的你已经做了,将来的我挡不住你,我还能多说什么,况且你等我的这个电话就是为了听我一通劝告加制止后依然按照自己的想法走,最后还要我给你一个‘小心加保重’的答案,其他的事我还能有评论是非的必要,或者你授予了我权力?”
高翯笑道:“当然,我已经听到想听的,你就当接受了我的授权吧。不过既然讲‘民主’,事情是‘是’还是‘非’,我倒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仝一全说:“我不知道,起码现在无法回答你。世态无常本就非人力所能控制,有人喜欢与人斗其乐无穷,有人向往没有争斗的纯正环境。说勇敢,说胆怯,迎刃也好逃避也罢,既不是佛菩萨,又如何看得到前世今生后世未来。你现在想听,可我现在没有办法告诉你。你我都知道的是前面的路不平,而咱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携手勇闯修罗场。”
“我知道了,即是中立的态度我就当支持。”高翯说:“山上风大,你赶快回去吧。本来咱们能等到过些日子同学会再见面,可还是提前几个月把你专程叫过来,不好意思。”
“这个……我接受。”仝一全笑了笑。“我就不打扰你了,希望……希望大家都能得到最好的。职场上少不了尔虞我诈,你的身边也难免没有眼线耳目,多加小心。”
高翯哼哧一笑,不说再见就挂断了电话。仝一全也收起手机,一旁的玛丽看着风大,打算扶他下山。仝一全走了几步,在视线没有被山顶挡住时又回头望了望海。
“怎么了?”玛丽问道。
仝一全叹了口气:“远处看海,波光粼粼,走近一看,波涛汹涌,稍不留神就会丢失性命。”
玛丽似懂非懂问道:“高?”
仝一全点点头:“他既然这么固执,我也只能祈祷上帝保佑他。”
玛丽听得越发疑惑,可山顶狂风呼啸让她只能将大半精力用来考虑仝一全的身体健康,别的不想就开始拉扶仝一全下山。
“走吧,咱们边走边说,上面风大。”
仝一全说:“咱们喜欢住在和谐平安的地方,可世界上总有搅乱安宁的人。有人远离纷争,有人接受打斗,到头来总得放下各种包袱才能心平气和,无论是挑起事端的人,还是摆平事端的人。”
玛丽听仝一全说得模糊,但已经稍感他对高翯的表态,说:“生意的世界本来就这样。”
随后玛丽一边扶着仝一全,一边贴紧他,仝一全感受着玛丽的温意。表面上,仝一全面露轻松,内心却还在琢磨高翯此行回须埠的缘由。刚才只言片语听得出高翯已经吃了秤砣,谁也拉不回来。而与此同时,仝一全还感到高翯也许不止面对一个他自己深恶痛绝的人,还有不少未定因素将会环绕他的左右……
两人慢慢朝山下走去。崂山沿途远近异石数百,而单单让高翯托仝一全来关注的却是一块自己命名为“映阳海”,横看无峦纵看没峰的花岗岩。
新学期开学了。经管学院大四的除了周四和周五早上有课,其余时间都是自己安排。宿舍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只是新生报道的时间还要晚几天,相比往届的还有差不多两个星期才开始正式上课,入住也得等到九月中旬报道之后。这些天和13届的上完课后,安涌灏依旧还是住在樊教授家里。
自从傅平炎出事后,父亲傅援朝和母亲王莹梅遭受丧子啮噬的同时还要承受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原来的住址肯定呆不下去了,只能低价卖了房子在郊区的魏庙安顿。
出于某种原因,安涌灏这天下完课后按照饶卫给的地址找过去,那一带他没有去过,即使住在须埠市区的人也不太熟,公交没有直达的,出租车怕回城空跑不愿拉客。安涌灏最后叫了一辆黑摩的送他过去,还一次讲好往返60块的价钱。
魏庙虽然在须埠龙南区的管辖范围内,却已没有市区的繁华,甚至和一个县城相比都略显逊色。那儿到处是狭小的街道和盖了有些日子的小楼,平时冷冷清清,除了在每个星期四的赶集时间周边村镇人涌而至会觉得热闹一下。
今天正好是赶集日,人来人往,各种摊位上围满了选货的人,主要是小作坊加工的零食饮料和廉价衣服,还有一些人推销的山寨电器和偏方药茶。
安涌灏拿着便签向摆摊人打听傅伯伯老两口的住址,好不容易找到了,看到是一个老旧的双层小楼,一楼是商铺,二楼是客房,一楼的商铺现在正当临街小卖部用着。安涌灏远远看到了一个老妇坐在门口,旁边一只脏兮兮的小猫不停****自己的前爪。那个老妇正是傅伯母,她正在抚摸身旁的小猫,似乎唯有这样她的脸上才能浮现微微释然。
此景燃起安涌灏心里一些隐痛。刚想上前,意识中对傅平炎的怨恨又让他收回脚步,加之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来魏庙一趟。
不一会儿,他看到傅伯伯拎着轻飘的菜篮走进店铺,放下后接着走出来,手上拿了一杯水给傅伯母递过去,傅伯母慢慢接过水杯,喝完后又交给傅伯伯。
看着两个老人这么艰难,安涌灏心里原先对傅平炎的怨恨也转为些许恻隐。本来他看一眼就要走,又一想既然已经来了,干脆就打打招呼也无妨,全当是个“任务”,爸爸和饶卫交给他的“任务”。
傅伯伯放好水杯,正要准备洗菜做饭,见有人来到店里,便边洗边朝店里问去:“要些什么?”
安涌灏带着帽子,傅伯伯没有认出来。见来人不答话,傅伯伯关上水龙头,边走过来边用围腰擦着手。安涌灏拿了一瓶可乐过来付钱,傅伯伯看不是小偷坏人便放松了些。
“三块。”
安涌灏递了一张二十块的过去,傅伯伯接过钱后转身回头找钱。当他转过来时,安涌灏已经脱下帽子,傅伯伯一看惊呆了,一声“涌灏”就要说出来,安涌灏只是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傅伯伯正要招呼傅伯母,安涌灏抽腿就走出店外,傅伯伯也顾不得傅伯母了,连忙跟着追上去,走时只交代傅伯母“那人钱没找完就走了”,说是自己去追一下,让她看着店,也不顾她是否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