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最终批准了安涌灏的休学请求,只是时间长短不能任由个人决定,按学校规定最少是一学年,这意味着安涌灏读大学需要六年完成,比平常本科生多两年,和医学类专业相比也超标了,并且他还不能和自己的同班同学,乃至室友同时合影拨穗,现在就得收拾好东西搬离宿舍。
临走的前一天早上,安涌灏和父母来到自己住了3年的宿舍。因为前一天徐晓琳通知了他的室友,今天所有人都在宿舍等着他,连韩松都专程从天津赶来。见到头上还抱着纱布的颜良波,安涌灏淡淡地说了声对不起,颜良波其实在得知事情始末后也没有怪他,只是对他牵扯的案件每个人似乎都还有些心有余悸,毕竟这些天警察也找他们了解了一些有关安涌灏的情况。当然,他们也想相信安涌灏是无辜的。
几个人七手八脚忙活了一个上午,安涌灏的东西收拾好了,一些旧书留在宿舍,旧衣服鞋子,还有寝具就干脆不要了,那些他后来购置的散热器、电扇、电源插头、热水瓶等生活用品则留给了室友,要拿走的东西一共装了两个大袋子,还有他的一个拉杆箱。出了宿舍门,安涌灏突然有些留恋地看了看门牌号,这帮室友,尤其是那些不务正业吵吵闹闹Dota的有时确实令人讨厌,可一下子要分别,似乎又恨这白衣苍狗过早要将自己拉去。低头无力说了声再见后,于翔叫住了他。
“涌灏——抱一下吧!”
安涌灏停住脚步,还没放下挎包,于翔已经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其他人也依次过来,旁边宿舍假期没回家,或是提前回来的同班同学也过来给他送别。一向在人面前信心满满的安涌灏最终捂着眼泪走下楼梯,走出7号楼,走出须埠大学的校门……这并不是个完成时,只是对安涌灏而言是个考验,至于此刻一向自命不凡的他是否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就没长大过,旁人都无从知晓。
说是休学,其实就是休息。安涌灏的问题不管是不是病都会让人不安,不像痔疮那样开刀就好。
回临水已经一段时间,人们都已经开始安排国庆节的出行计划。安涌灏除了每天按部就班的一日三餐,也不太出去什么地方走动,换个环境也没有太多影响到他内心,害怕见人,害怕出门,一旦出门,旁边一有人从身边走过,他就觉得人家要对他指指点点。
临水是西南边陲的一个县城,说是边陲,其实离国境还有好几百公里。和须埠一样历史悠久,文化蕴厚。不过须埠地处东部沿海,经济能力自然胜过着西南县城,但要说临水要有什么能强于须埠的地方,恐怕最令人骄傲的就是那座建于元朝的孔庙,和文圣街的那座相比完全具备压倒性优势。后经明清扩建,规模已经入列全国前五,现如今发现能超过它的只数北京和山东曲阜的孔庙。每年的9月28日,这里都会举行隆重的祭孔仪式,来自当地和其他海内外的不少人都会参加,今年也不例外。这些年国家又特别强调传统和文化,当地的人民群众也增添许多参与的热情。平日里进孔庙需要60元的门票费,而这天却可以免费进去,如果想站到方队中参加开幕式或者祭拜仪式,自己掏一些服装钱和鲜花钱即可。
也许是受着孔庙的熏陶,临水这个地方也让多少让人觉得钟灵毓秀,当地幼儿园从小就接触《论语》、《三百千》等经典读物。普通群众或许不及内地人知识丰富,却也温和平易,称得上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安涌灏的爸爸在县文化馆工作,这种活动自然少不了他们参与。孔子诞辰这天,他让安涌灏也到文庙参加活动。安涌灏在人群中低头转来转去,来人有的是参加仪式,有的是观光,不少外地电视台的记者也登临采访。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那儿。安父忙于各种各样的事情,给了他一份活动清单后也就不再管他,说他实在不舒服的话就回家休息。
当仪式庄重进行时,安涌灏只是坐在一个角落瞪眼无珠地看着,而仪式结束后到了分块活动,文化旅游体验时,他仍然像刚才那样魂不守舍地随着人流走动,只是偶尔会停下来东看西看。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或者直到他去昆明上高中前都没有这番热闹过,至于说诵读经典,也在他高中生活开始暂告一段落。不过当地的特色还是那么原汁原味,土制的紫砂壶泡出的茶叶浓香而蕴柔,汽锅扑哧扑哧凝冒白气便可闻到阵阵土鸡的香味……说是文化旅行,其实也是美食的品尝,由于9月28日临近国庆,不少游客都是拼假而来,提前感受到这个边陲小城独有的生活韵味。
的确,除了文化,一个地方要想吸引人,美食是必不可少的。除了当地水土浇灌出来的米线和燕窝,其他省份和国家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美食小吃随着中外交流,也有很多外来食物出现在旅游街上,不仅仅是汉堡包、热狗那么简单,甚至有意大利面,比利时手工现做巧克力,西班牙薯条……当地人在品尝传统之余也不拒外来事物,似乎味道本来就是让人享受的,而享受这一串串美味时也是在感受不同地域展露出的风格。
走惯了须埠和北京,美食街或美食展对安涌灏而言不算是新鲜食物,只是在北方确实很难吃到正宗的云南小吃。香飘弥漫下他感到自己也确实有些饿了,他本想吃一碗小锅米线充饥,只见排队的人不少,要是田媖在,两个年轻人肯定会有说有笑地跟上去,只是一个人的话,实在无需因为身心疲劳而去填饱肚子。
他有些失落地离开这个热闹的摊点,继续朝别的摊点走去。走着走着,一股浓浓的烤肉香味挑动了他的味蕾,感觉一下子打起精神。他顺着味源走去,看到是一个德国烤肉的摊点,几个喷香的肘子已经上架,旁边的大烤箱里还有正在噗噗冒泡的。德国的烤猪肘享誉欧洲,那种外酥内嫩的感觉让人垂涎难忘。他在须埠和北京时都和田媖品尝过,女孩子照顾身材时面对美食就会对男友格外“谦让”,安涌灏自然不会客气,有时自己嘴馋,又不好吃独食,便会请室友们一起享用。在这里能见到,他却有些意外,以前总觉得边陲地区物质贫乏,观念落后。
意外之余,他又不知不觉想到田媖,不仅仅是面对这个德国烤肉摊点,每一种和田媖品尝过的东西都能勾起他的回忆,当然,回忆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件不愿提及的事。想到这里,他又要离开。这时只见他爸来到摊点,热情地和摊主打着招呼,摊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不是德国人,操着一口普通话,因为过于标准而完全不夹杂口音,只是他腿脚仿佛不太方便,走起路来右腿有些障碍,难怪旁边还放了个肘拐。安涌灏并没有主动走到父亲那里,只是驻足看着。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走到男子旁边,男子对她交代了什么,两人有说有笑,看着像两口子。
此时,一群孩童有说有笑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后面还有一个金发女郎喜颜眉笑地跟着,像是这群孩子的头头。到了摊点,只见她走到瘸腿摊主旁边,一把搂住人家胳膊,喜媚轻松地说着什么。她皮肤白皙,碧眼尖鼻,要是她背插双翅手握权杖,婉然能令人联想到勃兰登堡门上的胜利女神像,这里穿着朴素的她更让人深切感受到那种璞玉浑金的美。安涌灏似乎顷刻间被这个日耳曼的美女牵走所有的注意力,荷尔蒙强烈的分泌让他往前走了几步。
美女很大方、很客气,举手投足都让人觉得不亚西施。她认真将切好的烤肉放到精致的纸盒里,然后递给那些早已垂涎欲滴的孩童,有些小男孩儿似乎也被这雕塑般的碧玉所吸引,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那翠滴碧透的明眸,之后羞涩地接过那香味扑鼻的美食,同时还用简单的英语互相沟通着。瘸腿的男摊主在一旁喜滋滋地看着。等这群孩子走了之后,女子搬来一个凳子,让男子坐下,进而走到安涌灏父亲面前,几个人说着什么好像很开心。
安涌灏正不知道下一步该走还是该留,父亲发现了他,招手把他叫过来。安涌灏走到父亲前面。父亲问他吃饭了没有,安涌灏不摇头也不点头,父亲拿他没办法,对女子说道:“这就是我儿子安涌灏。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有些心事,话也不怎么说。”
听着父亲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跟外国人交流,安涌灏还担心人家是否听得懂,不料女子笑道:“那肯定是饿了,过来吃点东西吧,有烤肉,还有些添加了德国味道的凉粉。”说着转向安涌灏:“你好,我叫玛丽。”
安涌灏有些失措,但还是尽量消散些压抑:“你好……我叫安涌灏。”
看他有些紧张,玛丽似乎顿时被逗乐了,安涌灏也不自然地露出一丝笑意,这时旁边的摊主从椅子上站起,走过来:“你就是安涌灏?”
安涌灏看了他一眼,刚才没在近处,只觉得他和一般的摊主没有什么不同,要说这个德国女子和他表现得有些亲热令安涌灏感到些诧异,如今近距离看着,瞬间让人觉得他有一些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只是初次见面,安涌灏说不上来。由于手上沾满了油,男子并没有伸出手。见安涌灏不说话,他主动说道:“我叫仝一全,是你的校友。”
“校友!”安涌灏有一惊,“你也是须埠大学的?”
“十几年前的事了。”叫仝一全的男子说,“你爸爸得闲的时候经常带朋友到我那里吃饭,所以很熟。”
安父是文化馆的主任,也算是吃公粮的。不知为何,安涌灏缺根筋地问道:“他们不赊账吧?”
仝一全有些哭笑不得。安父说:“你说什么呢,我请的是朋友,又不是领导,你这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干净的东西。”
仝一全对安涌灏说:“你爸都是老顾客了,我还信不过他!”
安涌灏转向父亲:“爸,您来干什么?”
安父说:“我不是想让大家尝尝他家的烤肉,所以提前预定了,玛丽刚才告诉我可以来拿了,所以我才过来。”
几个人一边说着话,玛丽就帮安父装好了他要的份量。为了保持原汁原味,安父特意要求玛丽不要忙着切。东西有点多,正好遇到安涌灏,安父便让他帮着送一程。快到吃饭的地方,安涌灏又不想进去见爸爸的熟人,他放下东西,让他爸自己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