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涌灏的注意力这会儿仿佛被那个叫仝一全的男人和那个美丽的德国女人所吸引。他刚才断定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但还没有得到落实,正好有爸爸这个借口,加之仝一全都大大方方说自己也是须埠大学的,大家也就不算生人。这回他加快脚步走到摊位前,仝一全看他这么快就回来,说:“你不和你爸爸吃饭?”
安涌灏吱吱呜呜说:“我……我东尝西尝,已经饱得差不多了。”
仝一全说:“那你可还没有尝过这里的烤肉,正宗的德国风味,你在须埠和北京恐怕只是吃现成的,没见过人家怎么架到烤箱里。”
安涌灏似乎对吃的没什么胃口,尤其是想到田媖的时候,他问道:“刚刚那个女的,是不是……”
“你眼睛挺尖。”仝一全笑了笑:“是我老婆!”
安涌灏差点张开大口,去北京玩的时候见多了金童玉女的亲密,但在这种小县城还是第一次。仝一全玩笑反问道:“不像吗?”
安涌灏微微摇了几下头,仝一全说:“她去和刚才那帮孩子们做游戏了,人家跟她学英语,孩子家长们也喜欢她,放心她。”
安涌灏不好打听太多玛丽的事,便让话题回到仝一全,“你说你是须埠大学的,应该比我早吧?”
“那是肯定!”仝一全说,“我是2000届的,本世纪初刚好在那儿学完。听你爸说你是07级?”
安涌灏说:“应该是08,07年进去读的是预科。”
安涌灏想着仝一全会算一下他的毕业年份后发问,不过仝一全没有。安涌灏一想,觉得他肯定和父亲事前说过,对自己的事也大概知道一些。仝一全注意到安涌灏的表情,想到他爸简单对他做过的叙述。倒是安涌灏先开了口:“你那会儿学什么专业?”
“计算机。”仝一全说,“不过也没干什么精深的研究,工作几年后在美国读研究生学工商管理,现在和玛丽在这里经营一个国际青年旅舍,叫‘麦临国际青年旅舍’——这里是临水,而玛丽来自德国麦森,所以这么取了名字。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麦森和这里还有相似的地方,这里以紫砂闻名,而麦森的瓷器也享誉欧洲,当然也和中国有着不解之缘。除了旅店,还做饮食,既有当地的特色,又融入异国的风情。”
安涌灏有些诧异,问道:“听你说的……你挺有能耐的一个人,怎么喜欢过这种小县城的生活?”
仝一全说:“我算有什么能耐,再说这和能耐有关系吗?”
安涌灏说:“你为什么不去北京,你的专业和资历,应该更适合那样的地方?”
仝一全笑了笑,不作正面回答,“那你看玛丽又如何?”
“玛丽!”安涌灏想到那个美丽的德国女子,不知道仝一全此问何意。仝一全说:“她是我在美国认识的同学,现在不也在临水一同生活,你怎么不问问她,一个来自欧洲富庶国家的人,干嘛要到一个第三世界的县城里?”
安涌灏无言以对。仝一全说:“我听你爸说过,你刚到须埠的时候,有种错过北京的失落,对不对?”
安涌灏看着仝一全,仝一全接着说:“我刚到须埠的时候,其实也和你一样有些失落。十多年前的事了,只是年轻人心中广阔的理想,也不好说是被激情充斥的各种空想,不管那个年代都一样。”
安涌灏说:“你不是须埠人?”
“山东曲阜。”仝一全说,“不过现在算个临水人。”
安涌灏想到刚才一开始看着仝一全有些其貌不扬,就像个当地支摊的小打工者,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人家也是有学历的人,而且一切言语在他口中显得自信而轻松,一时半会让他感到难以理解。他的自信中也不带任何夸诞的成分,让人觉得是一种特别的谦虚,而这种谦虚也是不加矫饰的,玛丽当然是一个不可缺少的原因。
这时,刚才那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又送来一些单子,仝一全看完后还向她热心地介绍安涌灏:“这是安涌灏,咱们的校友,08……07级的。”仝一全为安涌灏打了下掩饰,接着对安涌灏说:“小安,她是姚露璐,你就叫她露璐姐,也是我们的大学校友,现在在我那儿工作,她可是货真价实的须埠人。”
安涌灏又有些诧异,姚露璐却自如:“你好,小师弟,你学什么的?”
“经管——不,国贸!”
“经管学院。”姚露璐说,“我们可是院友。”
安涌灏注意到姚露璐刚开始表情轻松,不一会儿却因为什么而有所隐蔽,不过很快他又调整了面容:“07级,那你今年应该毕业了!”
“没有。”安涌灏说:“我读的是预科,所以……所以还有一年。”
安涌灏没有提休学的事,姚露璐不知情,正好这两天临近国庆黄金周,问道:“学校放假,回老家来玩玩?”
安涌灏没有表态,仝一全刚要转移话题,安涌灏却忽然直接了,“没有,本来明年要毕业的,现在我……我休学一年。”
“休学!”姚露璐有些惊讶,“身体不舒服?”
安涌灏点了几下头,小声“嗯”着。仝一全向姚露璐使了个脸色,姚露璐明白了他的用意,赶快对安涌灏说:“既然休学,那就好好放松吧。”说完又离开去办别的事。
听安涌灏自己说出休学,仝一全反而没了顾忌:“你既然休学,打算怎么过这一年?”
安涌灏也确定了仝一全从爸爸那儿得到消息,还是有些抑郁:“我爸早就告诉你了吧!”
仝一全没有作答。安涌灏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调整自己,我爸有没有告诉你我休学的原因?”
仝一全说:“一是亲朋,二是女孩。”
“别跟我说‘亲朋’!”安涌灏如今想到傅平炎就是满肚子痛恨,“他把我给害惨了,要不是他干违法犯罪的事,还试图把我拉下水,我也不至于和女朋友——人家也不至于——”
安涌灏想换些词句表达,可找不到最佳选择。仝一全一来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
“那个变得让你不喜欢的人。”
“贪婪,还能有什么!”安涌灏回答得果断干脆。仝一全又直言问道:“那你女朋友呢?”
安涌灏有些沮丧地低下头,仝一全追问道:“仅仅就是因为那天的事?”
安涌灏抬起头。仝一全解释道:“你别误会,你爸都跟我说了,不过我想你迟早也会自己说出来。”
安涌灏说:“也不完全是那天的事,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早就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了,总而言之,就是想说我太自以为是。”
仝一全倒是不了解这些细节,估计连安涌灏的父亲也不知晓。对于这些事,要是安涌灏和盘托出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仝一全不打算现在立刻完全知晓,说:“还是回到你的问题,休学可别休眠,你就打算一天到晚待在家里?”
安涌灏说:“我也不知道,本来这学期是要写学年论文的,但我现在一点心肠都没有。”
仝一全说:“你刚才不是还问我为什么要和玛丽生活在这个小县城里,你想不想知道?”
安涌灏看着仝一全,仝一全又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想这对你也会有些帮助,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你女朋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多大的误会。”
安涌灏静静回头离开。刚走几步又走回仝一全的摊位:“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
仝一全说:“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完的事,你恐怕得在我那里‘住’一段时间。”
安涌灏思索了一阵,算是同意了仝一全提出的要求,点头道:“好吧,从什么时候开始?”
仝一全说:“你要是愿意,今天活动结束后帮我收拾下东西,到了黄金周,也会有你忙活的时候。”
麦临国际青年旅舍位于小城北面的一条小河旁,外面看像是些不起眼的小建筑,但里面简约而精致的装修却也脱俗。由于题名国际青年,这里工作的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而且有较好的英语表达能力,保证能和五洲四海的客人沟通。别看它不和星级酒店争高低,对于不少旅行者,着实是个经济而又舒适的选择,仝一全和玛丽除了是美国共同学习的同学,两人在特色小吃的制作上还能积极吸收多方特色,除了包含临水本土风味的传统淳朴,鲁菜刀工精细、调味平和、火候严谨、鲜香酥脆的讲究,德国风味中各式各样严谨而又口味多变的猪肉烹饪,还融入了其他地区择善而选的酸甜苦辣。从那些年轻员工口中得知,不论是旺季还是淡季,这里都会有络绎不绝的来客,他们来自全国、世界各地,经常就像个联合国的缩影。
慕尼黑的啤酒也是德国人的一大骄傲,玛丽也将它们带到临水。对于欧洲游客而言,在这中国边陲小城能品尝到远赴而来的印记,无疑是让人心情愉悦的。要是赶上谁过生日,啤酒更是必不可少的乐饮。除了外来人,当地人也会来此品尝贯通中西的风味,安涌灏发现这里的烤肘子特别畅销,每天过来都得预定,可是仝一全和玛丽都采取了限量供应的方式,一天只卖三十个,卖完了就没有。如今的网络时代想做什么菜都可以到网上搜索配方和方法,可有些秘籍却不可能公开地放到网上,起码麦临的啤酒和猪肘就是如此。其实在做餐饮时,两位异国恋老板却也没有过多的保留,每个员工都参与到其中过,事情不算少,但也不至于每天忙得腰酸背疼。安涌灏建议仝一全扩展一下规模,比如按照他们的工序推算,每天可以多做一倍的烤猪肘,然而无论是玛丽还是仝一全都一笑了之,三十个就是三十个,不多不少,也没有开分店连锁店的意思。
除了饮食,仝一全还会定期组织富有当地文化和民族特色的表演。云南是个多民族省份,临水三分之一的人口是少数民族,主要是哈尼族、彝族、傣族,独具特色的歌舞表演也让外国游客有机会一览少数民族地域特点的文化,要是组团预定而来,量身定制的准备就能更加充分,观看的同时还伴有介绍和讲解。每到周六,玛丽还会带当地小朋友学习英语,因为旅舍里时常有外国人居住的原因,这里经常也会成为英语角,而游客们大多很热情,和当地孩子也能荣乐其中,麦临国际青年旅舍在当地俨然已成为耳熟能详的地方。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安涌灏似乎也融入了这种氛围。这是他从前和傅平炎合伙时从未有过的体验——充实而不花哨,多彩而不炫耀。而十一月初的那天也更加触动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