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花故作埋怨地说道:“差亲这一回事,早就跟你说过了,你那天不是说无所谓吗?怎么今天又封建起来了?封建思想,落后思想。”她给淑禾的妈扣上了一顶顶让人忍俊不禁的帽子,没有文化的她竟能吐出一些带有过往的时代特色的词汇来。她转而问潘淑禾,“淑禾妹妹,你觉得怎样?”
潘淑禾没有作声,心里却在欺母亲是个瞎子,朝刘承花点了点头。
岂料瞎眼老母亲道:“你别偷偷点头,谁说了都不算数。”
潘淑禾的三个姐姐潘淑蕉、潘淑苗、潘淑茄也悄悄说道:“我们一家是被吓怕了哩。”
潘淑禾的二哥潘淑奎一言不发,到另一边去跟潘淑查一起抽着靖南家的烟卷儿,不抽白不抽。
刘承花说:“依我看哪,还是淑禾妹妹有眼力。这个刘靖南啊,不要说在槐树庄,就是在十里八乡,也找不出这么俊的小伙儿。看看人家那脸吧,白嫩得能捏出水儿来哩。他文化还高着呢。虽说家里穷了点,可钱是人挣的,有人,还愁挣不到钱?”刘承花啧啧连声地赞叹。
“他那边是个什么意见呢?”潘淑禾问。
瞎眼老母与她的姐姐们发现潘淑禾的声音又恢复了略带男声的女中音。
“他们一家人都同意,都一个劲儿地夸你哪。”刘承花说道。
瞎眼老女人对刘承花说道:“行了,把他们一家人叫过来吧。我有话说在明处。”
刘承花朝着千岁神槐西边靖南一家人打手势,要他们到这边来。
靖南一家过来后,听到潘淑禾的瞎眼老母说道:“那孩子是叫个靖南吧?哦,好,那个,靖南的娘,靖南的哥哥姐姐,在都聚在一块儿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儿个这门亲事,成,还是不成,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刘承花说了也不算。谁说了算?命说了算。靖南的娘,我问你,靖南是哪年哪月哪天哪时生下来的?”
靖南的母亲如实回答。
潘淑禾的瞎眼老母又说道:“好,我现在给他排个年柱,月柱,日柱和时柱来。”说着,她从她的布包里拿出了一小桶挂签,又说,“我把它们结合起来,用不了多一会儿,答案就有了。”
潘淑禾的瞎眼老母嘴里咕咕哝哝着:“天干,地支,岁运,阴阳,震,旦……”她的声音低沉下去,靖南一家本就听不懂,此时就更没法儿听了。忽然间,她的声音高昂起来,说,“哦,这个八字我算过,我算过。”
这话让靖南一家人有些吃惊,心想这瞎眼老女人的记忆力真是好啊。
一会儿过后,潘淑禾的瞎眼老母对靖南的母亲说道:“老妹子,你过来,替靖南抽个卦签。我知道我现在会叫不动你家靖南的。母子心相连,你来抽是一样的。”她捧着那桶卦签摇了几摇。
靖南的母亲诚惶诚恐的,手抖了几抖,从签桶中抽出了最中间的那支签,小小心心地递与潘淑禾的瞎眼老母。
潘淑禾的瞎眼老娘接过卦签,用手摸了摸,朝卦签上吐了口口水:“呸呸呸。”
这几声“呸”字,让靖南的母亲、哥哥、姐姐以及刘承花和潘淑查两口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唯恐这门亲事变“黄”。靖南心里却有些高兴,他巴不得再也不要见到瞎眼老女人还有那个潘淑禾。
潘淑禾的瞎眼老母手摸卦签说道:“从前世事尽成非,只怪两心心不依。休嗟内外皆难安,只恐桑榆一段愁。”
什么意思?靖南的母亲和他的哥哥姐姐们听得一头雾水,刘承花跟潘淑查也是不明就里,面面相觑了一时。
潘淑禾的瞎眼老母在空中挥了一下手,总结似地说道:“命理说了,你家靖南跟我家潘淑禾命相不合;还有啊,老妹子你的手也是真的臭上加臭,你抽了个下下签。好了,各走各的路吧。”
潘淑禾的瞎眼老母起身要走,却被刘承花按坐下来。刘承花说道:“老嫂子,你可不能坏了我的口碑。我是说出一句,吐口唾沫砸在地上出个窝。我敢保证淑禾妹妹跟靖南是天生的一对。”
此时,潘淑禾立起身来,说道:“老娘说命理说了算数,可她嘴时的命理不公平,她存了私心,因为别人看不懂。我也看看命理会怎么说话,我要让大家看得懂。这么多年净为人作嫁了,今儿个我给自己算算命,看看我的姻缘到了还是没有到。”说完,她从褂兜里拿出了一副扑克。
潘淑禾蹲下身来,将扑克放到小板凳上。然后,她手拿扑克,只见扑克在她的大手里灵活翻飞,“刷刷刷”,那副扑克像被变戏法似的被潘淑禾变出了多种花样儿,忽然,她作了个收势,一副扑克合着,却从中无误地抽出了大小王,将大小王放在一边,然后,五十二张扑克在她的手里又是一阵花样翻新后,她将扑克背面向上呈扇形合在小凳上,眼睛看也不看,就从中间抽出了那张方块K来。
潘淑禾手拿那张方块K说道:“这张方块K,就代表我。”她接着将洗牌和翻牌的规矩向大家作了说明,最后说,“最后翻上来的那张牌,如果是1,就说明我跟靖南会很顺利,会一直顺利,也表明他在等着我呢。如果是2,说明我跟他还处在说不清的状态。如果不是1也不是2,那就说明我跟他今生今世没有姻缘。”
瞎眼老母撇了撇嘴,说道:“你的手艺和口艺都是我教的,还在我面前显摆。”
潘淑禾说道:“我会扑克算命你不会。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所有人都盯着潘淑禾手里的扑克,连她的瞎眼老母和她的瞎眼大姐潘淑蕉也瞪着各自瞎眼对着潘淑禾手里的扑克。
潘淑禾将手中还剩下的51张扑克,又“刷刷刷”地洗了起来,有心的人默默数着,见潘淑禾一直洗了17遍,放才休手。然后,她又变戏法似的,把扑克里最上面的两张牌拿出压在了方块K之下,再然后抽出三张牌压在那两张牌之下,再然后,四张,五张,只见扑克牌在她的手里像含了灵气一般地听话,排列得整齐有序。令观者大气不敢出一声。
最后,潘淑禾手里只剩下了一张牌。她两手将这张牌压住,更显得神秘也让人好奇。只见潘淑禾双手一翻,“叭”的一声,她将那张扑克牌甩到了小登上。那张牌的牌面清清楚楚地呈在所有观者的面前:红桃1。
刘靖南失望地倒抽一口气。
潘淑禾却说道:“大家看见了吗?这就是谜底。这说明我跟刘靖南是有缘分的。”
潘淑禾的瞎眼老娘说道:“我看你是执迷不悟,苦头还没有吃够。要是有本事,你抽一根卦签试试?”
潘淑禾说道:“试试就试试。”
潘淑禾的瞎眼老娘将签桶重新摇了几摇,朝前一伸,让潘淑禾抽卦签。
潘淑禾手捧着她母亲的手,又将卦签重新摇了几摇,而后,闭上双眼,朝手上吹了一口气,右手一伸,从签桶里抽出了一支卦签,递与她的瞎眼老娘。
瞎眼老娘接过潘淑禾递过来的卦签,用手一抚摸,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潘淑禾却将母亲手中的卦签夺到自己的手中,得胜似的,对在眼前看了看,说道:“这一签是个上上签。签里说:抽得签王百事安,万事如意厄运消;佛光普照精神爽,添油奉金大吉昌。”
靖南的母亲和哥哥姐姐们听到此签的签语后,竟一个个悄悄合掌额手称庆,心想:太好了,太好了,看来这个潘淑禾真的是个福星啊,看来自家的厄运会慢慢消掉?
潘淑禾的瞎眼大姐潘淑蕉将屁股下的小板豋朝前挪了挪,清了清嗓子,说:“既然是算命,你们难免会站在自家想法上来推算。我看,我谁也不偏向,我来给妹妹和靖南算上一卦。”
潘淑禾一时有些着慌,她知道大姐素来是跟母亲一条心,两个瞎眼女人因为眼瞎,也让心更紧地连在了一起。
好在,三姐潘淑茄跳了出来,为潘淑禾解围道:“那我也来算一卦,看是个什么结果。”
这个相亲场面,似乎变成了奇异的算命卜卦的比赛。
只有潘淑禾的二姐潘淑苗和二哥潘淑奎没有说什么,但也在静观事态的变化,随时出来发表意见。
潘淑禾的瞎眼老娘止住了潘淑蕉和潘淑茄,说道:“行了,不用算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必得无。潘淑禾说行,那就行吧。至于往后过得好还是不好,那就看她的造化了。”说完这话,她用她的瞎眼竟能够正对着靖南的母亲,说:“靖南的娘,你们是个啥意见?咱今天就定下来。”
靖南的母亲说:“行,行,我们一家人都满意着哩。遇上你这么个好亲家,以后家里若是有个病病灾灾的,请你给镶治镶治不就行了?”
刘承花说道:“我就说嘛,我说了这么多年媒就没有成不了的。那你们商量一下,看看哪天咱弄个订亲仪式,找几个老人给见证一下,把过程走一走?”
“我看行。”靖南的母亲道。
“看看婶子觉得什么时间最合适。”刘争香说。
刘争妮、刘争春、刘争金、刘争田也说事儿要依“婶子”。他们口中的“婶子”自然指的是潘淑禾的母亲。
靖南的母亲跟潘淑禾的瞎眼老娘说道:“我看,订亲哪天办,还得让大妹子费费心,你得算一算,哪天是个黄道吉日,咱可不能一不小心在黑道恶日办这事,那多不吉利啊。”
“好,我回家去掐算掐算。”潘淑禾的瞎眼老娘说道。
靖南的母亲说:“那老妹子,现在到我家里去坐坐吧,吃了饭再走。”
“不了,等算好了黄道吉日,来这里好好喝两杯。”潘淑禾的瞎眼老娘说道。
除了刘靖南外,两家人还有媒公媒婆寒暄着,作道别。
靖南有些愣愣地看着那些人,却不料忽然潘淑禾的身影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潘淑禾回过头来,朝靖南看来。阳光射入潘淑禾的眼睛里,靖南发现潘淑禾的眼睛里发出两束刺目的光,红彤彤地向他射来。靖南大吃一惊,却于无意间将那两束毒焰般的光反射了回去。他看到潘淑禾的嘴唇动了动,一个男人的声音发了出来:“孽障!”
靖南怔了一下,接着就躲开潘淑禾的有毒目光。可是当他再度向潘淑禾看去时,却见她的目光没有了刚才的锋芒,她正在跟三姐刘争春说话,胖胖的黑黑的脸上还有一抹笑意。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又幻觉或者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