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有了夏存,她已经有了活下去的动力,自己再也不用日夜暗中追随着她了吧?
他微微叹息一声,用尽全力说服自己,想要斩断这永无休止的牵绊和不舍,决然放手,再不回头。
然而,他竟然还是放不下,舍不得,目光痴迷的望着床上自得其乐、专心雕刻的女子。
目光在她的眉目间留连摩画,昔年初遇时的点点滴滴,一遍遍重现,可是,都在鳄鱼潭强吻、强要她那一幕戛然而止。
“风语疏篁。
月流离,波影星芒。
梦中徒溯迹,少年意气总轻狂。
浮生只合悔一场。
旦夕长相忆,难拘管,寸寸柔肠。
红颜绿鬓,悲欢离合沧桑。
黯然销魂处,回不去,旧时光。”
都怪那时的他,全然不知克制,面对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孩子,就想占为己有,自毁所有机缘,怨不得谁。
当年,他为什么会那样不知节制,断送一切?再多的疑惑、自责和悔恨,都已经于事无补。
“谁?!”他有些失控的轻微叹息,使得房间里的小狼一惊,多年被形形色色刺杀练就出的超强敏锐,使她反应奇快。她已经预感到,那个多年来始终暗中跟随在她左右的人,就在窗外。
在他刚刚惊醒的刹那,她已经掠窗而出,扬手发出无数飞絮针,同时身轻如飞羽,追向白衣人。
她自问轻功惊世骇俗,岂料,那白衣人就仿佛世外飞仙,任她使出浑身解数,始终无法追上。
好胜之心被他激起,她不管不顾,竭尽全力狂追。
这个白衣身影,她六年来也不是没有发现过,但是,他隐藏的太好,绝大部分时间,她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每次只有遇险被救时,她才能感觉到他的无处不在。但是,她始终没有看到过他的真面目。
他是死神方曜吗?那个混蛋,为什么如此神经,六年来不弃不离的暗中追随她左右?
他和她,不过认识三天而已,只结伴同行过一次,他还无耻的羞辱过她,除此再无交集。他犯得着这样吗?
她很想弄明白,他究竟是不是那个方曜。
而且,如今她和夏存在一起,她日夜都梦想着能与他亲热,像六年前江边私定终身,自行拜天地成亲那时一样,交付自己身心。
如果有一个武功绝世的男子暗中时刻相随,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怎么好意思心无旁骛的与夏存亲吻缠绵?
那些暗中照看夏存家眷的护卫们,一见小狼追着一个白衣男子风驰电掣般冲出客栈,消失在苍茫夜色中,都赶紧纷纷追赶。
他们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无奈,小狼轻功太好,而那白衣人的功力,更是完全不似凡人,他们根本不可能赶上。
就连暗中保护小狼时间最久,离她始终最远的副统领詹慕风他们,也来不及追赶小狼和那白衣男子。
一直追出十几里,小狼精力有限,终于累得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始终不愿意被她追上,又放心不下她的男子,见状神色惊变,慌忙飞掠回来,抱起脸色惨白,一身虚汗的她。低低喟叹一声,他无奈的微微摇头:“你怎么总是这样,凡事不将自己累死逼死,就绝不罢休?”
将手掌按上她的后背,绵绵真气源源不断输入她体内,良久,她终于续上一口气,清醒过来。
鼻端闻到幽寒的雪莲清香,她马上惊觉出自己靠在一个陌生男子怀里,不由分说,手肘狠狠撞向对方胸口。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肘,沉沉劲力压得她完全使不上力气,另一只手依旧放在她后背输送内力。
明白了他是一番好心,正在救治她,她停止反击,烦躁的问:“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跟着我这么多年?不要以为你暗中保护我,我就会忘记当年的羞辱,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
“我本来就没有指望你原谅,你觉得怎样可以解恨,尽管动手。”
“真的吗?可是我不想自己动手,你要是真有诚意认错,就自己去死吧。”她挥开他的手:“不用你救我,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他心里凉了几分,却也早就料到她的态度很可能就是如此,松手离开她,他一笑起身:“如此,就可以弥补我昔年的错吗?好,我这就一死谢罪,只请你记得此后这些年的对,忘了当年那一幕错。”
他俩是在一处清澈幽静的水边,此时虫声幽寂,月辉如梦,远处藏佛庙宇晚课钟声响起。
他扬起手自裁的刹那,眼前似乎陡然出现雪山圣湖的幻影,天空高远穆寒,隐约有白衣如雪的远古神袛,和翠眸雪肤的神女影像,凌乱萦绕脑海。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觉?半月前他在雪山之父南加巴瓦峰时,就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痛苦体验。
在大峡谷与藏地五大高僧殊死决战时,那种强烈的愤慨苍凉,尤其明显,让他疼痛得近乎窒息。
似乎,一踏入藏地,就有那种神智恍惚,情绪悲怆烦躁的感觉。
远离那里时,一切症状都消失,但是此刻,不远处藏佛寺院的钟声,似乎又将那种飘渺而盛烈的感觉从心底深处勾起,眼前幻象万千。
缤纷幻象中,似乎有一个声音穿透时空而来:
“性灵兀自磨尘镜,
万象如泡影。
渐修般若几重天,
放下前生后世且随缘。”
是谁在劝度他?他不需要,不接受!
可是,他想要击向自己头部的手掌,似乎被极其强大的力量禁锢住,一时间,无法落下。
“须臾天大佛主,你还要叛逃到什么时候?无数个轮回,还没有磨灭尽你的执念么?”红褐色藏袍僧帽,袒露着右臂的枯瘦老僧,将自己的幻像投影在水中,从万里之外咄咄相逼:”须臾天圣佛,你竟然要为了达瓦卓玛的一句话,就毁灭自己吗?回来吧,回来拯救你的信徒和子民,远离达瓦卓玛的诱惑。“
“该死的妖僧,竟然没完没了。”他暴怒的挥动七彩神蚕丝七杀羽,凌空一扬,澎湃绝伦的劲气直击水中幻象。
那样沛然的力量,穿透万里时空,正中老僧的心脏。
水面漾起血色涟漪,僧影溃灭,让他烦躁的劝度之声消失。
他呆呆看着自己的手,七杀羽在夜风中飘拂,他自信自己的功力已经超越同时代所有同龄高手,但是,什么时候竟然高深到近乎神袛的境地,可以伤敌于万里之外了呢?
这已经绝非人力可为,而是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