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原的一路上并不好过,有时候受伤,有时候生病,忍饥挨饿流浪了两年,才算到了传闻中最富庶的京城……还好遇上了夏存哥哥一家人,他们都对我很好……可是我……还抓伤咬伤夏夫人。现在想想,她一直要求我读书弹琴刺绣,完全是为我好,让我适应那样的大家族生活。可我从来提不起兴趣,总为这些与她斗气。”
江野颇满不是味地哼一声,“换作是我江家,也不会对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袖手不管。小狼,如果你小时候遇到的是我,我也会好好对你。”
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对他的回应压根就没听进去一个字,她絮絮的只管讲自己最念念不忘的一切。
那天的情形,她永远都记得很清楚。
那几天的风雪很大,她已经整整四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只在极度口渴和饥饿中吃了几口雪。
因为一连几天讨要不来任何食物,她就偷抢馒头,结果没偷成,还被店老板和小二打得皮开肉绽。
暴风雪里,没有一个行人肯过问她的生死,都是围观过后,便一走了之。
就在她濒临昏迷的那一瞬,她看到了一群衣饰很华贵的人走过来,最中央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他一身白色华裘,脸上是温暖清澈笑容,正与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边走边聊着什么。
这两人的衣饰都很素雅,虽然一点都不鲜丽,却一眼就能看出绝对出自名门世家之后。
他俩身后跟随的几个侍从,也都透着逼人贵气,她直接撇过头去,准备等死。
从草原到中原这两年时间的流浪中,小小的她已经深深明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富贵人家最缺少同情心。
岂料,那男孩子发现她后,并没有如别人那样嫌恶,命令人抬走扔掉,而是径直过来,不顾她浑身血污和泥垢,探了探她的鼻息,就吩咐下人将她抱回府邸。
下人们有些不乐意,嫌弃她太脏,来历不明,不方便带回夏府,但经不住他的坚持:“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我们袖手不管的话,他就死定了。”
那时,他还没看出来她是个女孩子,实在是她太脏污太瘦小了,全身几乎都是细小的骨头。
那漂亮至极的女孩子也有些迟疑,委婉劝道:“这小孩子好脏啊,叫下人随便给他找一家医馆,我们付钱,收留他几天也就是了,何必那么麻烦带回夏府?夫人是谨慎的性子,最不喜欢身份不明的人在府中。”
“若连一个孤苦无依的乞儿我都不能相救,学那么多武功和兵书又有何益?”他脸色有些不悦:“罢了,以后的太学,我也不用去了。还做什么太子伴读,恐怕会带坏太子。”
“怎么好端端的说这等负气的话?罢了,那就带他回府吧。”女孩子无奈妥协。
就因为他的一份坚持,她和那些下人,只好同意她被抱回府中救治。
她被安置在一间闲置的房间里,夏府百年望族,府中有资深大夫数名,所以立即就有人给她开药,煎药,喂药,喂饭。
到了晚上,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在房间里睡过觉的她,十分不自在,趁着没有人注意,忍着伤口的疼痛,偷偷出来寻找合适的睡觉地方。
她习惯了在草原上日日夜夜,与那只狼在一起的日子,习惯了睡觉时抱着狼,现在没有狼,但是她发现了夏府养着几条狼狗。
所以她偷偷的靠近狗棚,想和它们待在一起入睡。
可是,她刚一靠近,就被狼狗们群起扑击。
要不是守夜的护卫们听到动静及时飞赶过来,她就得死于狼狗分尸。
他也被惊动了,由伺候起夜的下人们陪着过来查看缘由。
当众人问清楚她的意图时,都惊诧莫名,议论纷纷,满脸的嫌恶,觉得他是天生的贱骨头,抬举不起来。
她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却还是流连在狗棚附近,迟迟不肯回房。
冰天雪地的,大家都在劝小主人快点回房,他却迟迟没有离去,他说:“你去我房间吧,晚上我陪着你,不要再来接近这些狼狗,很危险。”
当时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被惊动赶来的夏夫人。
尽管她已经被梳洗过,换上干净衣服,可是,她只是个半死不活满身伤疤的流浪儿,根本就不可能和高高在上的世袭小侯爷扯上边。
何况,他不止是小侯爷,更是小太子身边最不可或缺的伴读,是当今皇帝钦点的少将军。
看起来很温和秀雅的他,骨子里却十分固执有主见,众人劝不了他,只好由着他拉她去自己的卧房。
她永远都忘不了,进入他卧室后,他嘱咐丫鬟给她找来合适的睡衣换上。
那时,他才知道她原来是个女孩子,也发现她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他抚着那些陈年旧伤痕,竟然疼惜得落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伤?都有谁欺负过你?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受这样的苦。”
有记忆以来,除了死死折磨她虐待她的卷毛叔叔,和流浪途中处处漠视驱赶辱打她的人,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肯稍微关心一下她的人。
就从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主意,这一生,她都要黏着他,绝不离开他半步,除非自己死了。
本来他给她指了指外间丫鬟所睡的床,要她和最贴身的那个丫鬟一起睡,她却只是拽着他的衣袖不放。
没办法,他只能答应她和他一起睡。
她像搂着草原上的那只狼一样,整晚都紧紧蜷缩在他怀里,抱紧他的腰,一刻都不松开。
那一晚,她睡得出奇安稳,他却整整失眠一夜。
因为他不习惯身边多一个人,特别是黏着他黏到就差呼吸都要他代劳地步的人。
不过时日一久,他被迫适应她的依恋后,也离不开她的依偎了,晚上很自然的就搂着她,给她讲天文地理古今传说,哄着她入睡。
白天他要进宫与太子一起读书习武,晚上才能回来,所以他俩相处的时间,就全部在晚上。
他给她制定了学习计划,琴棋书画,经史子集,还有武学医术。
而她感兴趣的,只有各种故事和武功,不爱学习那些淑女们才会爱好的东西,女红之类,她更是打死都不肯碰一下。
苦苦训导一年多,他失望的放弃了培养她成为淑女闺秀的计划,听凭她按照自己的喜好,只练习一下写字和武功。
慢慢的适应了夏府的生活,她开始怂恿他天天晚上出去逛街游玩。
白天见不到他,她哪都不想去,只待在他的院落里,逗弄下各种小宠物,习武练字,等他回来。
她谁也不爱搭理,不愿意去接近任何人,只想待在他的小天地里。
怕她如此孤单闷坏了,他很想让她打开心扉,走出去,可是她谁都不想亲近。
没有别的法子,让她走出封闭的世界,所以,她只要说想出去玩,他就想方设法满足她。
他逐渐发现,她想要的是一个没有任何拘束,没有任何羁绊的自由广阔天地。没有教条束缚,没有红尘俗务,只有他,只有天涯海角,无边山河。
自幼失去父亲,母亲夏夫人对他的管束很严苛,从来不允许他出去闲玩,更不准许去那些娱乐场合。
可是,他经不住她的哀求和引诱,总是偷偷溜出去玩乐。
每次都被母亲发现,每次都是被母亲责打得奄奄一息。看到他挨打,她总是心疼得要死,发誓再也不出去玩了,可是,一转眼她就又忘了自己的誓言,还是央求他不断的走出夏府,自由玩乐。
他若听从母亲的话,她不开心,整夜失眠;若顺从她的心意,陪她游玩,母亲又很失望生气。
那些年月,他就一直处在母亲和她的期翼中摇摆,他一直在尽力缓和她和母亲的矛盾。然而,她是那个家族的一根刺,也是帝都最知名的一个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