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树丛,清冷的月光,澎湃的涛声。
小狼在草丛中爬行蹿跳,东张西望。
叼着草根,翘着二郎腿,倒卧在大树下养神的江野,终于忍无可忍地问:“喂,你想变成爬行动物?这姿势并不好看。”
“嘘!别吵。”
“疯子!又想搞什么花样啊?”
“人家想吃蟋蟀。可恶,一只小蟋蟀都找不着,西南的水土太差了。”
“吃、吃蟋蟀?”江野惊讶得口吃了,一摸她额头,“没发烧,八成是疯了。”
小狼愤怒地咬住他一根手指。
“拜托,松口,松开。我已经少了一指。”江野没好气地讨饶:“一路上何曾亏待过你的五脏庙?你至于吃虫子羞辱我么?”
小狼淘气又凶恶的翠眸中忽然泛上泪光,“老鼠、蚱蜢、蟋蟀,小时候我吃过几个月呢,吃习惯了其实也算好吃。时隔多年,嗯,我甚至有些回味。生的自然让人恶心,不过烧熟了就是美味。”
“骗我?!”他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骗你干嘛?那样的时光其实也蛮值得回味的。”
“是吗?那你能不能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江野问:“好想知道什么样的环境,才能造就你这条狼,可以吗?”
“你终于承认我是狼了吗?”
“嗯,说吧。”
小狼想了想道:“小时候在草原上,卷毛叔叔把我和一条狼拴在同一个铁桩上喂养,天天打骂。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下雪,也不管是不是盛夏寒冬,他都只准我和那只狼拴在一起,从来不许有任何东西遮挡一下。你知道吗,我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赶快出个什么事,死于非命。好在我四岁开始,已经慢慢和那只狼成了朋友,结成互助同盟。在我六岁那年深秋的一个晚上,他又虐待我,被激怒的狼在深夜偷袭咬死,我把那只勇猛的狼放了,自己也离开了那牢狱般的铁桩。但是我不够小心,刚刚获得自由,就和牧民家的小孩们玩火玩出大火灾,他们整个秋季牧场几乎都烧毁了。他们愤怒地绑住我,要烧死我泄恨,幸好我夜里在那几个小孩子帮助下,抽空逃离。我漫无目的的东奔西逃,不会打猎,就吃那些捉得到的虫子活下去。就是在那几个月里,我学会了吃蚂蚱,蟋蟀,老鼠。生吃很难吃,不过烤熟了就挺香的呢。刺猬我吃不了,它身上都是刺,我被扎得满手都是血,也杀不死它。草原上的夜里狼群很多,其他野兽也不在少数,我有点吃不消。就想,也许人们口中所说的中原应该好得多吧?我就流浪到中原去。可是,中原的人还不如草原人厚道,很少有人给我东西吃,只管打骂,或者放狗出来咬人。就算偷抢乞诈也吃不饱,好在……好在两年后遇上了夏存哥哥,只有他们一家人待我好。”
一口气讲完了草原上的生活情形,小狼叹口气,望着月光出神。
“真是很奇异的故事,小狼,你挺会编故事呐。”江野调侃。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脖颈上时,那里有一道三寸多长疤痕,他心里一震。
她因为四处爬动搜寻蚂蚱,而微微散开的衣领,露出一小段锁骨,那里,也有斑驳旧伤痕。
夏夫人是天下最知名的神医之一,夏府又是世袭侯府,百年望族。如果小狼一直在夏府生活,她身上有伤的话,他们肯定能够治愈,并且清除掉丑陋的疤痕。
可她身上,只是露出那么一点点肌肤,就让他发现两处很刺目的伤痕,那只能说明一点,她幼年受的那些伤太重,太久,他们无能为力,消除不了那些疤痕。
难道,她刚才说的,都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那么小的孩子,居然就是在那样惨无人道的摧残中度过每一天?
他暗暗一惊,猛然起身,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就去解她的衣襟。
”混蛋你干嘛?!“小狼大吃一惊,狠狠咬向他的手,双脚也连环踢出,同时就地一滚,躲开数丈距离。
可是,没有等她跃身而起,江野已经欺身而上,将她压制在身下,制住她的手脚,解开她衣襟。
小狼脸色煞白的死死瞪着他,正要咬牙自尽,江野及时出声:“别怕,我只是想看一看你身上的伤痕。”
“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她拼死挣扎。
不管不顾,强行将她制服,他解开她一半衣襟,只是一眼,就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清浅露出一点点的胸部往上部位,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旧疤痕,抓伤,咬伤,鞭伤,刀伤,灼伤,什么都有。
真是不敢想象,再往下,又会看到多少触目惊心的伤疤。
而这些,居然都是她八岁之前,没有遇到夏存时所留下的。她究竟都遭受过多少不堪回首的磨难?
看着她倔傲又愤怒的眼神,翠眸在夜色里狠厉如狼,他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叹道:“小东西,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人欺辱。”
“切,我用得着你吗?再说,非亲非故的,我才犯不着多欠一份人情,滚开!”小狼趁他悚然动容,防备稍微松懈时,立即一口咬中他的耳垂,双脚也恶狠狠的踢中他腹部,翻身挣出他的钳制,掠到几丈外的树上。
他没有反击,任由她咬得他耳垂血淋淋,腹部奇痛彻骨,只是无奈的一笑了之:“你这丫头,真是狼性难改啊,想对你好,都很不容易。”
”哼,谁稀罕你的好心?“她怔了一下:“夏夫人说我狼性难除,不堪造就,你也这么说我?我真是坏到不可救药了吗?”
“没有,谁说你坏了啊?过来,小狼,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被人好好保护,好好怜惜。”
“切,谁用得着你这花心大少怜惜?”她不屑的哼了一声。
“我若不花心,恐怕要被那些花痴们纠缠得终日不敢出门。”他苦笑道:“你放心,我决不再对你有任何邪念。只是想,与你结伴同行一程,在同行路上,相互照应一下。”
她愣怔一下,因为她忽然想起另一个男子,她最讨厌的一个家伙:死神方曜。
喜欢方曜的女孩子,从来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他毫不留情的杀死。
他讨厌被女孩子纠缠,一旦发觉谁喜欢他,为了免除麻烦,就直接杀掉了事。
这个败帝则是来者不拒,故意把自己名声搞臭,让各色女子暗自失望,心有所忌,不至于纠缠得太热乎。
他们都能以自己偏执却干脆的法子,杜绝不爱的女子来纠缠,而她的夏存哥哥,却绝对不会这样。
他的拒绝,从来都是那么温和,不动声色。他不愿意伤对方的自尊心,却也因为如此,断不了对方的痴念。
唉,要是他也能这样处理他和沈镜心的关系,那么一切烦恼都会解除了。
可是,这样的念头刚刚兴起,她就暗骂自己该死。
一直以来,镜心姐姐对她都是呵护备至,从小就处处忍让她,迁就她,维护她。
不是姐妹,却给了她姐妹应有的暖意。
她怎么可能产生这样可怕的念头?她应该远离夏存哥哥,远离京师,成全他俩。
自己一身恶习,根本就配不上完美的夏存,只有同样完美的镜心姐,才是夏存哥哥的良配。
看着神色迷茫凄凉的小狼,愣愣的望着夜空出神,他心里莫名的有些酸楚疼惜,柔声道:“小狼,你过来。”
她从沉思中回过神,低头审视着他。
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轻佻和邪魅,此刻的眼神清澈温柔。
这才是真正的他吗?或者,这只是表象,那个江家别院中的混蛋才是他的本相?
管他真心假象,与她何干?她继续对着夜空发呆。
“小狼,相信我,过来。”他又重申了一次。
良久,她不为所动。
他叹口气:“小狼,你已经学不会相信人了吗?”
“你很烦啊。”她终于无奈的飞落下来,坐在他身边。
初秋的夜,凉意袭人,尤其此刻江风凛凛,她抱紧膝盖,蜷缩起身体。他将自己的长衫脱了披在她身上:“小狼,可以再说点你小时候的事情吗,你脱离那个恶魔之后,怎么样了?”
“你为什么想知道?人家不如意的童年,是不是能激起你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没好气的观察他的反应,想看出他有何企图,可是,他的眼神中,毫无恶意,明净如水。
这种家伙,也配有夏存哥哥那样纯澈的眼神吗?
“小狼,告诉我吧,我只是想了解你多一点,绝无其它意思。”他想拉住她瘦骨伶伶的小手,她好不犹豫的避开,他也就没有再勉强,只是重复自己的请求:“告诉我吧。”
蜷卧在树下,以手支颐,她打量他好久,终于软化少许,打消对他的戒备,微微点了下头:“好吧,告诉你也无妨。”